停业178天后,影院极速复工的100小时
停业 178 天,电影院“重生”了。
复工第一天,贵阳唯一开业的影院影厅,理应放映的《无以为家》变成了《误杀》。工作人员解释称,是技术原因,观众几乎都平静接受了这个理由,“无所谓,看什么都行”。
呼和浩特的一家影院,首映电影提前 20 分钟就已经开始播放。等到正点 14 点 30 分,观众落座,“龙标(电影公映许可证)”再次出现,电影又从头再放了一遍,没有人有异议。
开映时,在深圳一影院的周迪被吓了一跳,灯都没来得及熄灭,“龙标”突然就冒了出来,“电影开始得猝不及防”。
观众轻易就放过了这些失误。电影院复工首日,仅有一部新上映影片,其余均为复映片,根据灯塔专业版数据, 7 月 20 日影院复工首日,仍拿下了358. 56 万元的总票房。严格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好成绩,去年的这一天,全国票房是2. 29 亿。
这种差别巨大的复苏既带来了行业的希望,也加重了担忧。
第一批开出预售的成都和平影院, 17 日预售当天卖出全部 165 张票,定价3. 1 元,除 3 块钱的售票平台服务费外,影院卖出每张电影票营收仅0. 1 元。和平影院经理柏翮把营收甚微的定价,当作是一种对观众的激励,“票价不重要,重要的是有 165 个观众重新走进了电影院。”
但对大部分影院来说,开业很可能就意味着做了亏本生意。一位院线经理人向算了一笔账,按照恢复观影的要求,放映场只能有原先的一半,上座率最高为30%,这就意味着,不考虑其他因素,最高收入也只会是正常时期的15%。想要在这种状况下获得同等盈利,票价至少需要翻6- 7 倍,你觉得这可能吗?
“我们基本不指望赚钱,但是必须复工,反正都死过一次了。”柏翮和大多数院线经理人都明白,总要有影院冲在前面,即便亏损也必须踏出这一步,先跑起来给市场信心,给观众安全感。
极速复工 100 小时
好消息是 7 月 16 日传来的。
当天中午,电影局公布电影院恢复开放通知:低风险地区在电影院各项防控措施有效落实到位的前提下,可于 7 月 20 日有序恢复开放营业。中高风险地区暂不开放营业。这个通知,电影行业和观众们等了半年。
满打满算,想要在复工首日就开门营业,留给影院不到 100 小时。
柏翮第一时间在微博刷到了消息,但当天下午,他什么都没有做,“不知道按照什么样的流程去实施”。
了解到,电影院复工实施属地化管理,一家电影院想要正式开业,前期准备步骤大概是:完成清洁消杀工作,达到防疫标准、向当地政府核准拿到批复、向电影发行方申请硬盘和密匙,走完这个流程,才能真正确定复工的时间。
17 日早上,柏翮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给主管部门打申请报告上。中午 12 点,拿到批复后,影院排期立刻列出来,下午 5 点 20 分,虽然没拿到最终密匙,但柏翮断定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开始在售票平台发出预售, 10 分钟后,售票平台显示票务信息,成都和平电影院成了第一批发布网络预售的电影院。
5 点 40 分,第一张网络电影票在淘票票售出,这也是全国电影院宣布复工后,卖出的第一张票。因为卖出这张票,成都和平影院成了“网红影院”,媒体、票务平台都想找到这个幸运的观众,但有意思的是,这位手速最快的观众选择了退票。
购票最快的前三名观众均出自成都和平影院。 7 月 20 日,柏翮专门到 1 楼等候,想看看谁顺延成为全国购票第一的观众。当 19 岁的大学生吴昊被柏翮“拦住”,被 10 多个媒体记者层层围住时,他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
柏翮承诺,未来一年吴昊可以在他们旗下的三家影院免费观影,并给吴昊起了一个代号“ 1 号”,任何时候,只要说这个代号,就能为他免费预约大电影。
对很多电影院来说,复工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从 7 月 20 日的数据来看,第一天,全国仅有 835 家电影院复工,而截止 2019 年年底,国内影院数量共计 12408 家,也就是说,只有不到7%的电影院赶上了 7 月 20 日的复工日。
管理多家影院的院线经理吴奇就很犯愁,现在,他们正眼巴巴等着允许开业的批复。做了十一年影院职业经理人,吴奇很清楚,影院开业是没办法一次性完成的,二次开业意味着,需要重资金的投入,业主的房租、员工回来的薪资、包括物资采买,空调能否启动,座椅是否发霉了,任何一步都需要资金。
这也是一部分影院暂时不选择营业的原因之一。核算成本,尽力而为,毕竟根据国家电影局的统计,今年将会有 3000 多间电影院面临直接倒闭的结果,在市场上尚不明了的状况下,不营业只亏损房租成本,多数影院尚且在观望中。
电影业全员亏损
这两天,王文文最主要的工作成了做清洁工作,沉浸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清洁消杀,是电影院复工最基本的条件。
王文文是重庆一家影院的运营主管,影院合作的清洁公司尚未复工,她只好和 5 位同事一起,动手做起了消杀工作。南方正值梅雨季节,长期未营业的影院,地毯和座椅上会有些发霉状况。她们需要做的,就是带着清洁剂、消毒液,清理每个座椅和角落并做好杀毒。
一整天下来,全部人加起来也不过只能清洁 4 个电影放映厅,“手都磨起了水泡。”过去几个月,影院只给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王文文在肯德基和顺丰快递,兼职打两份工维持收入。
为了方便工作,她在影城附近租下一间单身公寓,房租、物管水电费,单靠影院给的最低补助金一千块根本无法支付。但王文文也不愿意放弃在影院工作的机会,靠着兼职度过了这半年。现在,电影回来了,王文文的兼职期终于结束了。
但仍然有大量的电影院员工拿着“打折”的薪资,或者领着最低生活保障,在等待影院的彻底复工。
一位电影集团副总认为,成本是最核心的考量是否开业的标准,“说到底,电影院是一个商业品。虽然电影局说可以复工,但大家都需要再自己评估有没有必要复工。收入能不能有效覆盖运营的成本,我们也在开考虑复工,但不必要非要赶着最早的那一波开工。”
实际上,在这半年时间内,曾多次有过复工的传言, 3 月 27 日算一次, 6 月 18 日算一次。
复工失败大大折损了市场及企业信心,院线经理吴奇告诉, 3 月复工失败后,公司决定对员工采取停薪留职的方式。过程中也尝试过为员工找到支撑收入的兼职,譬如与苏宁合作直播卖货、参与分销,与盒马、家乐福等做临时对接,做“共享员工”。
一位万达电影员工告诉Tech星球,疫情最开始的两个月,还在发奖金之外的全额基本工资。 3 月开始,公司告知每个店都要精简员工,留下主要人员,主管级发放城市最低生活费,1000+,店长级则给到工资的一半。
影院停摆,关闭的电影院流出的都是白花花的钱,止损变得尤为重要。金逸影视的业绩预告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金逸影视亏损3. 1 亿元至3. 9 亿元。如果按照 2019 年,金逸影视旗下有 186 家直营院线估算,则意味着,每个院线每月将直接亏损 27 万至 34 万。
万达电影也同样处于亏损周期,万达 2020 年半年度业绩预告显示,万达电影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将亏损 15 亿元- 16 亿元,而上年同期为盈利5. 24 亿元。
而根据国家电影局估算,从短期看,全国电影院暂停营业,制片和宣发基本停滞,直接经济损失巨大,目前估算全年票房损失将超过 300 亿元。
「暑期档不会有爆发」
你上一部在影院看的电影是什么?
刘畅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夺冠》”。
除夕前两天,成都影迷会会长刘畅组织了 160 人,到成都 339 电影城做提前观影活动,此时距离宣布新冠病毒人传人一天,前所未有的,所有人戴着口罩坐在大银幕前。
原本,那会是一个备受期待的春节档,包括《唐人街探案3》、《夺冠(中国女排)》等 7 部新片压在大年三十,初一上映,没曾想,最终不仅统统撤档,就连电影院都随之关闭。除了疫情期间曾帮助一些电影院帮忙吆喝卖卖饮料小吃,刘畅已经很久没有进影院了。
在 2019 年,她进电影院的频次基本保持平均两天一次。这一年,她一共组织影迷们参加了 150 次观影活动。 7 月 20 日,刘畅决定去看看久违的电影院门,从下午三点到晚上 8 点,刘畅花了 5 个多小时,在成都城里,打卡了成都首日复工的 4 家影院。
观众们总是各有各的仪式感。演员黄觉甚至在微博上说:想买张影院重开后首场电影票,找这部戏的导演、演员签个名,然后过塑收藏。
为了有与影院久别重逢的“仪式感”,在深圳的罗拉特意嘱咐她妈妈帮她熨烫为成人礼准备的小黑裙, 7 月 20 日这天,罗拉穿着小黑裙到电影院,接连看了两部电影。罗拉是刚刚高考完的电影迷,她连续买了三天的电影票,准备在电影院“报复性看片”。
但问题是,新片是否能跟上这个周期?
《第一次的离别》中国电影史上最独特的影片,不仅因为在影院复工首日上映,它还见证了许多电影院的回归。在 7 月 20 日上档的影片中,除《第一次的离别》外,《战狼》《超时空同居》《飞屋环游记》《无以为家》等均为复映片。
换句话说,复映片并不需要经过分账的过程,税收、版权费统统免除。定价由各个影院自行决定,也是为了支持、鼓励复工给到影院和观众的“福利”,“也是对行业的支持”。
但多位电影行业的从业者都认为,今年将不会存在“暑期档”。吴奇表示悲观:“不要期待暑期档有什么爆发期,能在运营过程中不往外掏钱就已经很好。到 9 月份会是一个过渡,但国庆档能否推动一把。疫情成了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一定有地区疫情爆发,形势又要有变化。但影片排期必然不会像往年一样满、多。我们现在能和影迷、平稳地走下去、活下来就很好了。”
柏翮同样认为,电影是淡旺季很明显的行业,旺季上座率高于30%、40%,平均50%上座率就会是上限,淡季则是2.3%。受到上座率最高上限仅有30%的影响,根本不会出现暑期档旺季。只有当包括《唐人街探案3》、《夺冠》等电影判断上市,解除或抬高30%的上座率上限后,电影市场才有可能真的恢复。
「复产不容易,但总要做」
在大多数城市电影院逐步复苏时,北京地区电影院开工仍然无望。
7 月 20 日下午,北京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会议上,明确提出,“对电影院等密闭式场所要谨慎开放,并严格落实防控措施。”
Tech星球也在近两天实地探访了北京多家电影院,发现均为关闭状态。在售票平台上,也没有任何购票信息。金逸影城双桥店原本直达影院楼层的电梯已经关闭,通往影院的门仍未开放,看起来未有重新开业的动作;金逸影城大悦城店门口张贴的通知落款还停留在 1 月 23 日;网传已经改为生鲜便民服务中心的朝阳剧场,门口的红色横幅也已经撤下。
Tech星球还注意到,金逸影城双桥店距离影城最近的五家店铺,有 4 家并未营业。
“对面的三家店,两家扛不住退租了,一家暂时歇业,靠近电影院房租本身就贵,人流量少了现在就更难了”,金逸影城双桥店周边一位小食店老板告诉Tech星球,影院不营业,加上疫情,现在收入仅有过去的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现在就盼着影院赶紧开业。”
一位资深影视行业人士告诉,受疫情影响,现在电影链条封闭状态,投资人对这个市场有怀疑,一些合同、资金都暂停了。大环境、大背景下可做的项目减少了,投资资金自然也就少了。
他在重庆感受到的明显变化是,去年,有超过 200 等多个剧组到重庆各地拍摄,单是上半年就有7、 80 个,但今年他了解到的也就八九个剧组。
复产这件事并不简单,随时有可能反弹的疫情让从业者们都心有忌惮,他们可控的,只有一遍遍做好消毒。 7 月 20 日走入电影院的的观众一定都会留意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停留在春节期间的电影宣传海报和座位上贴着的提醒隔坐的纸条。
从 1955 年开业至今,成都和平影院从未停业过如此长的时间。
这期间,他们曾经尝试过做一些“自救”措施,在影院门口摆摊卖起了鸡蛋、挂面。柏翮觉得,这甚至称不上自救,摆摊第一天,总收入 367 元,卖得最好的一天,也不过只是 1068 元,影院正常营业时,光是爆米花饮料就有这个数。
“我就是不想让大家忘记和平影院”,柏翮说。
6 月初的时候,柏翮花了三万多买了一台冰淇淋机,想着等复工后,以赠送的方式作为营销方式为影院提供附加值。但影院复工指南明确规定,不能售卖零食和饮料。他现在就期待着,等一切恢复正常,再请第一批进入影院的人,吃一个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