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没有朋友
编 | 罗拉
嫌支付宝费率高,可能只是借口
历史学家很早就发现,真正的战争原因与宣战方公布的借口往往并不一致。比如历史上著名的布匿战争,根源并非迦太基对罗马的盟友发动进攻,而是罗马寻求对地中海的完全控制权。
商业竞争同样如此。比如近日有用户发现自己在使用美团APP时,支付方式一栏中,美团支付位于首位,微信和Apple Pay依次位于二、三位,而支付宝已经不再显示。
“我可以不用支付宝,但我坚持捍卫我使用支付宝的权利。”然而,当美团与阿里的战事再度升级,部分用户发现,这个权利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美团CEO王兴可能无暇关注用户的选择权。他亲自下场,在饭否中发问:“淘宝为什么还不支持微信支付?微信支付的活跃用户数比支付宝多,手续费也比支付宝低。”
但手续费是借口还是真正的战争原因?外界有不同的看法。“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某聚合支付企业创始人沈亮认为,美团下线支付宝的重点不在于费率高低,核心还是竞争用户场景,不断强化自己的流量入口。
不过王兴确实对支付宝高费率的怨气由来已久。在接受《财经》杂志专访时,他就曾回应支付宝在支付方式一栏中被折叠在最下方一事。王兴表示,哪种支付工具在最前面,主要取决于用户上回使用的是哪个支付工具。我们并没有把支付宝完全下掉,但支付宝的费率高得不合理。
那还是2017年。彼时,美团需要支付宝获取更多用户订单,且支付宝的“花呗”是微信支付没有的,可以为美团用户提供更多选择场景。为了利益,王兴可以忍。
据接近美团的知情人士透露,其实美团APP内已经几次弱化支付宝的支付地位,而美团订单中支付宝的份额此前已经降到17%-18%左右。弱化方法包括设置“折叠”,或者对部分用户做支付宝选项的下线处理。确实有一些用户发现后也会电话投诉,说自己受到了影响,但美团仍在推进。
在中国移动支付格局中,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占据近九成市场。始于2015年的支付战争早已落幕。一个可供参考的数据是,2015、2016年时,由于诸多互联网巨头和上市公司抬价,一张第三方支付牌照曾拍出30亿元的天价,而到2019年,支付牌照只能卖五六千万元。这中间的贬值暗合了支付市场的冷静。
就连王兴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我不认为我们会在C端直接和微信支付或支付宝竞争,那是一个已经结束的战斗。”这一思想在美团被贯彻至今。即使当美团切断支付宝时,前述人士仍表示,“支付不会是美团的主战场。”
仅仅一个支付,显然不是美团想插手的战场,但如果能通过支付、征信和消费金融打造一个闭合的金融全产业链呢?今年1月,美团上线了对标蚂蚁花呗的C端信贷产品“买单”,为用户提供先消费后买单的服务,到5月底,“买单”升级为“月付”,踢开支付宝就成了早晚的事。
图/视觉中国
有前金融人士透露,京东白条在京东订单交易量拥有三五成的高比例。由此推断,美团月付未来也会拥有不低的占比。这或许是王兴想要与支付宝“割席”的根源。
至于商家,沈亮坦言,断掉支付宝接口肯定会有影响,比如原来能享受支付宝的一些营销红利,现在就没有了,事实上等于变相胁迫商家。但美团比较强势,商家也没有办法,“就像美团要在商家店里装共享充电宝一样,商家不想装,也得装啊。” 同理,当疫情期间美团将外卖餐饮抽佣最高提到26%时,商户一边声讨,一边又离不开平台。
美团下线支付宝之后,支付宝也顺势推出了基于蚂蚁花呗的“月月付”,疑似是将其作为美团的回应。
与原本的蚂蚁花呗不同,月月付的用户并非一次性付款给商家而占用全价额度,而是分月付款给商家,仅占用当期额度,在现阶段享受“0手续费”优惠。如果商家在月月付的服务期内无法继续提供服务,用户可以选择停止支付来挽回损失。
王兴的千亿金融梦还有多远?
“对于美团来说,支付宝的收费是不是比微信支付高,这个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要与阿里划清界限。”一位支付行业人士说,在美团支付和月付之后,是“美团版蚂蚁”的潜行。
和美团支付仅囿于美团体系内部不同,依托于蚂蚁集团和阿里系的支付宝已是参天大树,一旦蚂蚁集团A+H股上市成功后,大笔资金必将涌入以支付宝为核心的线上、线下全场景的支付体系中。在这之前,美团能挖好护城河吗?
与美团大张旗鼓进入的外卖、网约车、酒旅等行业不同,美团金融长期隐没在千亿美团的背后。即使在上市时的招股书中,美团对旗下的金融业务也是欲言又止,对关键数字低调处理。
今年一季度,美团新业务及其他的收入自2019年同期的40亿元增长4.9%至42亿元。主要由于美团闪购及小额贷款业务收入增加所致,部分被网约车和B2B餐饮供应链服务收入减少(受疫情影响)所抵消。
有意思的是,尽管美团已经和阿里成为“敌我”之势,但王兴在饭否上还是把腾讯拉了进来。一定程度上,导致外界的视线转移到饿了么是否支持微信支付上。
美团和微信的关系,也再次成为焦点之一。“目前美团与腾讯有重大的利益重叠,处在同一个阵营。”一名熟悉美团的人士分析。不过一位前美团员工则认为,“如果可能,美团支付最终也会去掉微信支付的链接。”
沈亮也有此预判,“再过一段时间,在美团控制的场景里,微信支付也有可能被断掉。但我估计这个时间会比较长一些。”
在一名接近腾讯投资部门的人士看来,王兴早有独立之心。他之所以扛起“反阿里”大旗,更多的是因为这两家公司正在“做对方”,“先是阿里复制了美团的本地生活战略,现在是美团金融在复制蚂蚁。”
图/视觉中国
2019年3月,王兴自美团上市后罕见接受媒体专访。这篇报道成为了当期《彭博商业周刊》的封面,原标题是:the greatest delivery empire on earth(地球上最大的外卖帝国)。
这个描述放在今年就已经不再准确。过去半年时间里,美团的市值翻了三倍,突破千亿美金大关,逼近1500亿美元。
但规模并不是独立的唯一理由。更重要的是,美团金融拥有丰富的线下应用场景以及B端资源。从最初的外卖、电影票,美团的业务已经延展到旅游、B2B供应链、出行、生鲜门店等多个领域。在过去一年中,美团核心的外卖业务对营收的贡献为50%左右。
五年前,王兴将美团与腾讯投资的大众点评合并,从此与前股东阿里分道扬镳。一年后,美团就上线了自己的支付工具。
实际上,早在那时,美团就已经谋求战略上独立于腾讯了。“从美团做支付那一天起,实际上就已经开始脱离腾讯体系。”接近腾讯投资部门的人士称。
当然,短时间内,美团还不可能摆脱微信支付。无论是支付还是金融,尽管增长势头不错,但这和美团的金融野心仍有不小的差距。
美团最早将金融业务单独提及始于2015年,在一条名为《美团金融,火热招聘》招聘信息中,美团写道:美团有信心打造一个千亿资产规模的金融事业。就连美团创始人王兴自己也曾公开向媒体喊话:美团有做互联网金融的机会,做互联网金融会更有基础。
据统计,目前,美团金融通过并购、入股等方式已集齐支付、小贷、银行和保险经纪4张牌照,基本形成了金融产业链的闭环:以生意贷、美团生活费为核心的现金贷业务;以联名信用卡、不记名预付卡和月付为主体的信用支付体系;以美团互助为主体的保险生态;还有远在吉林的亿联银行。
但金融业务始终是一个处于一个强监管的领域,不光需要重金拿牌照、组建专业人才团队,合规成本、政策风险也都不低。和美团的牌照收集之旅一同开始的是美团的罚单收集之旅。
2016年9月,美团点评宣布完成对钱袋宝的全资收购,获得第三方支付牌照。10月,钱袋宝就因违反支付机构客户备付金管理规定、银行卡收单业务管理规定被央行营业管理部处以罚款12万元。
此后,钱袋宝分别在2017年4月、2018年6月和2019年1月,因为同一原因连续被罚3次,并被央视点名。这四张罚单的累计罚款金额超过20万元,此外美团旗下几个现金贷业务多次被指暴力催收、违规收集个人信息、高利贷等。
尽管美团已经初步完成金融布局,但从产品完善的角度来说,离千亿金融梦,还有很大一步要跨。
王兴没有朋友?
从2010年3月4日上线至今,美团与王兴都走过了“纵情向前”的十年。在团购、外卖、本地生活、单车上,美团都是最后的收割者,也一直进行无边界的扩张。
王兴也因此被认为互联网世界最善战的一个,他的书单中,战争、竞争是高频词汇,比如《孙子兵法》、杰克·韦尔奇的《赢》、《Guns of August》、《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作为企业家,他可以理性到像一台按照程序运转的精密机器。站在企业成长的角度来说,在商言商似乎无可厚非,但对于昔日投资人、朋友、甚至商家,这种绝对的理性和结果导向,也让他时常陷入商业伦理的漩涡,被指责为不够厚道。
最近一次是在疫情期间,美团的本地生活、酒旅、线下餐饮业务遭到巨大冲击,此后美团被曝提高对外卖商家的平台佣金。当时央视等官媒点名批评美团,“将全行业链条的明天紧紧攥在自家手心,这种做法既不厚道也不明智。”
更早,美团点评被曝出在今年2月,向北京市有关部门申请40亿元的专项低息贷款,理由是部分贷款用于帮助为疫情中心武汉的医务人员提供免费食品和送货服务。但该理由很快招致非议。美团并未回应此事,最终也没有得到这笔援助。
倒是涨佣金事件发酵期间,王兴发了一条意味深长的饭否:“我好像还不曾站在陨石坑里感受过人生。”
此前,即使与自己最重要的投资人阿里决裂,也没有让王兴如此烦恼。毕竟大多数人信奉商业世界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
美团和阿里原本是可以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2011年,“千团大战”中,市场排名第五的美团急需“输血”。当时的互联网大佬周鸿yN拒绝了王兴的融资诉求,据传老周觉得王兴像眼高手低的“海龟”。随后美团得到阿里的紧急“输血”——后者不仅领投5000万美元,阿里B2B销售副总裁干嘉伟也加盟美团任COO。此后美团逼退其他对手,稳居行业第一。
与阿里决裂后,王兴说,阿里希望利用此前对美团的投资,谋求控制权,让王兴在阿里和腾讯之间二选一。这是王兴本人不愿意的,他选择了腾讯。
从此,阿里与美团从战略合作走向全业务线的对抗。王兴也不介意在不同场合批评、指责阿里没有“底线”。但“底线”恰恰是商业道德层面的东西,也成为美团后来被商家声讨的地方之一。
在王兴眼中,腾讯是自己的朋友,同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股东”,然而前述接近腾讯投资部门的人士则告诉AI财经社,美团和腾讯的罅隙早已存在。
在收购摩拜不久后,美团推出了新款“美团黄”单车,这不光让原摩拜员工吐槽“黄色是敌人(指ofo)的颜色”,更重要的是其无法支持摩拜在微信小程序端的使用入口。借此,美团不动声色将这一部分线下流量全部倒入美团自己的APP中。
图/视觉中国
另一个双方共同持有的入口,是互联网票务平台猫眼。公开资料显示,猫眼第一大股东为光线,持股41.86%,微影系持股17.65%,腾讯持股13.96%,美团持股7.34%。尽管只是第四大股东,但一位腾讯员工吐槽,“猫眼还是认为自己是美团系公司”。
因为来自美团的流量远高于微信九宫格,所以腾讯系影视公司与猫眼合作时仍旧存在诸多困难,“业务协同不像一家人。”
对投资人如此,对朋友也是如此。在美团上线打车前,外界一直认为王兴与滴滴创始人程维私交甚笃,惺惺相惜。事实上,程维对王兴应该是很欣赏的,他在早期微博中曾说,“外界没几个讲王兴好,我却越来越欣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