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疫情被困的韩国年轻人 孤独成常态
漫长的海外旅行中,我曾时常感到孤独。但受困于都市里的疫情生活,又意味着另外一种孤独。这种感觉在我年初结束323天的海外旅程,重新回到韩国后尤其强烈。
8月份的时候,我和一群陌生人因为疫情原因困在了同一家咖啡馆,他们是为生计忧愁的外国留学生,是滞留在这儿中转的旅行者,同样也是无处可去的韩国本地人。后来,我发现相同的「宿命」发生在了更多的地方,比如一片沙滩上,一间药店里,一辆巴士内。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并不打算乖乖接受「宿命」所安排的一切,哪怕是在一个不过二十多平的房间里,他们也在努力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在 LZONE咖啡馆等台风过去
2020年1月末,我结束了323天的南美旅程。回到亚洲,迎接我的是铺天盖地的疫情禁令和封锁隔离。想起除夕前夜依然歌舞升平的卡塔赫纳,我不禁觉得自己像是从平行世界穿越而来。
走过了45国的韩国背包客Tae和我一样,幸运地在疫情全面爆发之前结束了南美旅行。作为一名小有人气的旅行博主,Tae依然在SNS上不断更新着过往的海外旅行内容。看着那些半年甚至一年多之前的旧照,有时我会忘记他和我一样受困在韩国的事实。没错,我们都住在首尔,最远只能飞到济州岛。
小张也是众多受困途中的旅者之一。年初,他决定辞职赴南美旅行,定好了去哈瓦那的机票。出发当日得知航班取消,他临时改道东南亚,心想,「先去那边玩一两个月再说。」结果完全没料到,一待就是半年。
连续几个月在同一间hostel停留,让小张结识了不少背包客「难民」。他曾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自己又创下了有史以来的最低月消费纪录——400刀,而这包括了每月100刀的hostel住宿。「一个月2000块,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其实我觉得这个数字还有压缩的空间,你知道吗,有些老外过得比我还要节约。」
大家在这个东南亚小国的首都不断延期自己的旅游签证,一边交着廉价宿费,过着低预算的生活,一边等待着解封通航、飞向下一个目的地。
青旅天台望下去的金边街道日落 小张 摄
相比之下,在韩国釜庆大学读韩语课程的南非朋友Carlin面对的是另一种困境——她最近得知自己无法申请韩国学生签证。
8月末,Carlin的旅游签证即将到期,当她拨通出入境管理处电话咨询换签事宜时,接线员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如果您的旅游签证在韩国延签过,就无法更换成长期签证了,您需要离开韩国,到您的国家或第三国申请。或者,您也可以再次延期旅游签证一个月。」
在韩国,没有长期签证便意味着无法申请外国人登陆证。一张小小的外国人登陆证,与生活的方方面面挂钩。没有这张证件,在韩国无法使用本人认证手机号、无法正常注册网站、无法网购,甚至无法正常办理银行业务。
美国女孩Olivia也面临着类似的尴尬:既无法离开韩国,也无法获得长期居留的名分。
她本计划去越南找韩国男友,目前无法入境越南,等待遥遥无期,眼看账户里的钱越来越少,Olivia决心在韩国找份英语教师的全职工作。但因为同样的原因,她也无法更换工作签证。这意味着,Olivia不可能在韩国找到一份全职工作——尽管她拥有英语教师资格证和丰富的教学经验。
八月,我从首尔飞到釜山,在一家名为「LZONE」的会员制英语咖啡馆里认识了Carlin和Olivia。作为这家咖啡馆的外国人志愿者,每个工作日我们要帮助会员们练习三小时口语,以此换来志愿者公寓的一张免费床位。
咖啡馆里不少新加入的会员都是计划出国、但受困在家的韩国人,他们原本计划去加拿大进行语言研修、去德国做交换生,或是去英、美等国攻读学位,最后都因疫情被迫取消或推迟了出国计划。而能够练习口语的英语咖啡馆便成为了这些韩国人海外修学的替代品。
他们和Carlin或Olivia一样,在这家位于大渊洞的咖啡馆内度过了几乎一整个夏天。第10场台风过去了,他们依然不知道何时能够出发。
LZONE咖啡馆
「未来药局」
在3月中返回韩国之前,我和国内大多数人一样,经历了近50天的隔离生活。因此,当回到首尔看到「无罩族」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我一度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即便在疫情最严重的时期,韩国也没有处于森严的戒备中。职场白领正常出勤,店铺照常开张,酒馆甚至夜店也在继续营业,人们悠然地出门散步遛狗、与好友聚会喝酒,一切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异常。
相比之下,在这里的中国留学生们要比韩国人紧张得多,他们中的有些人为了搭机返韩,早早就备好了隔离服和KF94口罩。两周自我隔离结束后,面对朋友喝酒看电影的邀约,他们也拒绝得非常干脆,「外面太危险了。」
整个疫情期间,大部分韩国人都会配合政府的防疫政策,但他们也希望能最大程度地保持自己的生活质量。哪怕是平素从不闯红灯、谦逊有礼的人,当某些防疫规则和生活质量之间出现冲突时,他们的选择也可能会向生活倾斜。
傍晚,在海云台散步的人
8月末,因再次出现教会集体感染,韩国国内日确诊数一度飙上400。政府宣布全国进入防疫2.0阶段,8月23日0时起釜山所有海滩提前关闭。
当时我们住在釜山的广安里海滩附近,海水浴场是大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对于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起床运动、10点半到海边游泳的Olivia来说,这更是个不小的打击。她紧张地向韩国室友确认,「关闭是什么意思,是不能下水不能冲浪,还是也不能去海边散步?」
最后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应该是不能下水了,各种海滩设施也会撤除或关闭。」
可是没过两天,一位朋友经过广安里时,拍了张照片发到志愿者群里:一切如常。就连那些芦苇遮阳伞也还在原地。「海滩关闭」后的日子里,冲浪者确实有所减少,但在海边散步、游泳的人不在少数,租赁冲浪板的店铺也在正常营业。
至于所谓的「海滩关闭」究竟关闭了什么、为什么还能游泳冲浪,人们似乎并没兴趣搞清楚,大家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活质量是否会受到影响。接下来的日子看起来和之前并无两样,人们还是戴着口罩去海边晒太阳、散步、遛狗、游泳,坐在芦苇伞下啜饮着加了冰的美式咖啡。
光复节假期,釜山松汀海水浴场
与此同时,作为韩国人气旅游目的地的济州岛,也在这个夏天迎来了新的人流高峰。据统计,今年8月赴济州旅行的韩国游客超过了87万,比起去年同期数值,不降反增。
海外旅行受限,韩国人的外出选择几乎屈指可数。1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相当于国内浙江省的大小,从最北飞到最南也只要一个小时出头。当中国朋友们开始抢购「随心飞」机票,奔赴广袤的西北、西南旅行时,韩国人最远只能去济州岛看看海而已。
和人满为患的海边城市不同,新罗时代的古都庆州要显得冷落一些,时间在这里仿佛也比别处更慢。新罗时期的陵墓在市中心随处可见,满眼尽是绿色的圆形坟丘,老人们围坐在绿地上休憩或者下棋。
走在庆州街头,我突然被一家药店的音乐声拦下了脚步。店面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稍嫌古旧,玻璃门上贴着简单的白纸黑字,「未佩戴口罩者禁止入内」。正对大门的柜台后,一个短发中年男人熟练地吹着手中的小号,与往来行人分享着他的午后乐章。耳边是充满力量的小号旋律,门后是他波澜不惊的表情,那一瞬间让我想到「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视线收回时,我看到了店外天蓝色的招牌,「未来药局」。
也许在这片土地上,并没有真正的异色风景,也不存在真正的远方。可在这间不过二十多平的小小药店,在这仅有1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总有人在有限的生活里创造着无限悠然的诗意。
庆州
开往下一站的巴士
对于疫病大流行带来的社会集体恐慌,奉俊昊在《怪物》中有一场预言般的描述。一群戴着口罩的人站在路边等车,对前排一名剧烈咳嗽的男子投去异样的眼光。男子摘下口罩、吐痰到积水中,恰好一辆车经过,水花四溅,人们在恐慌中尖叫逃散。
在首尔的巴士上,我曾目睹一位年迈的大爷摔倒在地,在他无法动弹的那十几秒钟里,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像是被某种怪力束缚在了座椅上,一时间没有一个人上前主动扶起他。最后,终于有乘客忍不住发声,「司机师傅,请停一下车,这里有人摔倒了。」
如果放在疫情以前——我想至少会有一名乘客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近那位老人,问他一句,「您还好吗?」而现实是,并没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
除此之外,随着疫情的长期化,对就业和生计的忧虑让不少韩国年轻人陷入了「新冠抑郁(蟃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