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全球时尚男女“制假”,她们赚到了第一桶金
10月12日,是陕西铜川宜君县假发社区工厂的“发薪日”。
36岁的龚丽红是假发工厂的一位编发女工。刚过去的9月,她出勤22天,拿到1500元工资,这是她“初入职场”后赚到的“第一桶金”。
在这个“宝妈工厂”里,还有50位跟龚丽红类似的女工,她们原本是扎根在农村县城的“全职太太”,《三十而已》女主角顾佳的反面。她们文化水平不高,也缺少赚钱养家的专业技能,适合她们的就业机会比较少,孩子、丈夫、公婆、锅碗瓢盆,成了她们人生的全部。
就在全国人民看到西安大唐不夜城的繁华景象时,大概不会想到,在西安以北120多公里的县城,仍有一些像龚丽红这样缺乏专业劳动技能培训的青壮年女性,固守家庭,只能用怯生生的眼神打量外边的世界。
更多时候,她们要一个人挑起养娃、烧饭、服侍长辈的重担。在农村,这样的角色分工几乎是被默认的,但是家务活的琐碎、单调以及偶尔带来内心的烦闷时常会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成为编发女工,让不少人切换到了人生第二种状态。甚至,有了收入的她们还改变了丈夫陈旧的大男子主义观念,女人并非一定得在家养娃烧火做饭!
假发工厂“开张”了一个月时间,这个月她们主要是接受培训和熟悉这个工作,但已经有几百顶假发陆续从这些妇女们的“手工流水线”中诞生,而这些假发将通过阿里巴巴旗下跨境零售电商平台速卖通,销售给海外的时尚男女。
这些女工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在县城的家门口,就参与了一场数字经济时代的国际化分工。
“很有成就感。”一位女工表示。
招工启事
龚丽红只上到小学五年级,嫁到夫家之前,她一直在家里放牛种地,“我胆小怕出门,就没出去打工。”
尽管嫁来县城,清贫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善。龚丽红一家还是宜君县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拿着政府补助。
龚丽红有两个孩子,老大12岁,上小学六年级,老二刚上幼儿园。作为全职妈妈,她一天干家务、料理孩子,偶尔还要帮着家里干农活,这些就能耗费掉大半天的时间和全部的精力。
手头没有钱花,只能问丈夫要钱。而丈夫也经常手头紧张,有时候会说:“不是刚给你过,怎么又要了?”尽管只是一句不走心的话,也让龚丽红很不舒服。
龚丽红
经济不独立,她也只能忍受。时间一长,多少会有些闷闷不乐,但是,要照顾两个上学的孩子也没法出去打工,能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呢?
直到送孩子上幼儿园的途中,她看到了宣传栏里的假发社区工厂招工启事。
与龚丽红一样,张玲一家也是县里的贫困户,家里五口人,住在政府提供的保障房里。她还要照顾腿脚不便的奶奶。
在国家脱贫攻坚政策下,给奶奶看病、给孩子读书花的钱越来越少,但家里日常的生活花销,也经常让这个家庭捉襟见肘。
一个月前她接到一通当地扶贫办的电话,自此,命运改变了。
“第一桶金”
就在龚丽红和张玲们为没有合适工作而闷闷不乐时,她们可能没有想到,还有很多企业,还存在巨大的用工缺口。
中国是假发生产大国,支撑着全球80%的假发消费。在阿里巴巴旗下速卖通平台,假发一直是热销品类,平均每两秒就会卖掉一顶。但是,受新冠疫情影响,部分海外生产环节尚无法完全复工复产,中国假发行业也面临产业链断裂风险。
业内人士分析称,若要维持年销售额600亿元的假发产业稳定运行,仅手钩环节一项,用工缺口就高达10万人。
年出口规模3000万美金的河南许昌摩登秀发制品有限公司,疫情以来就面临四五百个熟练手钩工人的缺口。“因为生产端跟不上,都不敢放开卖。”摩登秀总经理杨磊说。
在假发生产中,手钩环节无需大型厂房和复杂设备,工人经过简单培训之后即可在家完成,能有效解决欠发达地区无法外出务工的贫困劳动力就业增收需求,尤其是留守妇女就业难题。
了解到企业需求后,速卖通联合阿里巴巴脱贫基金,发起“产业扶贫万里行”行动,组织中国假发产业带商家深入西北等经济欠发达地区,建立社区工厂。
宜君县进入了假发企业的考察范围。这里距离西安只有100多公里,交通条件也不错,宜君县之前就有社区工厂运营基础,不少“宝妈”也是潜在就业对象。7月29日速卖通带商家和当地政府接洽后,当天,速卖通商家就与宜君县人社局和就业中心达成合作意向,第一周开始拟定协议,第三周开始签订协议,第四周开始招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假发社区工厂逐步搭建起来。
于是,龚丽红们在社区宣传栏看到了少有的“招工启事”。
9月3日早晨8点,龚丽红跨进工厂的大门,参加第一天培训。因为工厂就在家附近,女工们几乎全部都步行上班。
她口中提到的假发社区工厂,外观看更像是一个大的培训室,两长条桌子,女工们坐满四列。
据假发社区工厂运营方,浙江良中控股公司姚恬介绍,第一天培训的时候,来的超过100人,社区工厂对应聘者的学历、年龄、经验都没有要求,但是倾向于招收勤奋、愿意学习、愿意突破自己的女工,最终筛选出50人。
大多数女工都是龚丽红的“翻版”,这份工作给她们打开了一扇窗,让她们赚一笔属于自己的钱。她们中很多人第一次参加技术培训,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学习劲头十足。
对于编假发,龚丽红有底子,她儿时曾跟着奶奶纳过鞋底,还会织毛衣、绣十字绣,她觉得编发跟纳鞋底有相似之处。
“刚开始做一个发套要3-4天,现在一天就能完成,我第一个月拿的钱不多,这个月我会比上个月多不少。”龚丽红说。
30岁的张玲是工厂里最年轻的女工,但她的“适应期”似乎更久,她不会针线,甚至连拿针的姿势都很蹩脚,光练习一个打结就用了五天。
张玲
练习一周后,张玲有了些“不良反应”——手指尤其指尖疼得要命,脖子酸,眼睛还会流泪。但她看了眼其他姐妹,心里想:“为什么大家都成?偏偏我不行,咬牙也得坚持。”
这里的工作时长8小时,女工们早晨8点上班12点下班,下午2点上班6点下班,中午大家都会回家带娃做饭,周末和节假日休息。
某个周六中午12点半,工厂仍有14人在“自觉加班”。一位女工说:“我又不是给你打工的,我是给自己挣钱的。”除了底薪,对她们而言,每完成一顶假发能增加50-100元收入。在县城,这样的收入足够支撑一家人一天的基本生活支出。
工作着烦恼都没有了
直到今年小孩上了幼儿园,龚丽红才终于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贤者时间”。
在此之前,和很多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农村妇女一样,生娃,带娃,围着丈夫孩子转,家庭就是自己的全部。
龚丽红也是。刚去工厂那会儿,他的丈夫并不理解,“觉得我在家带孩子就行了。”
工厂经理姚恬也是一位妈妈。她和女工们聊天中感受到,不少男人们会觉得如果你在家“闲”着不挣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味地忍让、默默承受,孤独、寂寞,内心再强大,也会崩溃。有了这份家门口的工作后,她们用自己的劳动为家庭遮风挡雨,也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意义。
一位年轻的妈妈说,也有一些像她一样的宝妈,把娃送到学校后,自己就去打牌,中午孩子放学回家只能去麻将馆找妈妈。而妈妈往往掏出10块钱,让孩子自己买点吃的。现在,她找到了一件比打麻将更能打发时间也更有意义的事情,她的变化也影响了一些人,以前的“牌友”有的正在变成她的新“工友”。
同时,工厂也是这些女工们最好的解压室。大家有说有笑,手上的活也一点不落下。挑、钩、挂、绕、拉,一手拿着直径0.1毫米的钩针,一手从攒着的头发中拣出一根,织在网帽上。
随着大家对工艺逐渐熟悉,收入也在不断提高。不少人已经可以拿到两三千元甚至更多工资。
工作带来的不只是收入。“每天我都盼着上班,工作着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张玲表示,工作后,生活变得紧凑,甚至家庭矛盾都少了,有时候回家,发现丈夫把饭菜都烧好了。她的话语权提升了,家庭地位也发生了变化。
现在,这个社区工厂还打算扩大规模,11月底就将扩容到100人以上。对假发企业来说,宜君县这些宝妈们的劳动,也补齐了产业链的重要一环。
“补齐了手钩发这一环,我们就打通了假发产业链的‘内循环’,在国内形成完整的产业链。”中国发制品协会负责人王粉荣表示。
在社区工厂,女工们了解到自己钩出的假发,会飘洋过海到达欧美和非洲市场,成为时尚男女的必需品,就在一个多月前,她们可能还没有想到,自己在家门口就参与了一场国际化分工。工作,让她们重新打量这个世界林林总总的经济现象,内心也多了一些成就感。
这些快乐的宝妈们,编织着遥远国度消费者的时尚生活,也编织着自家的幸福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