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联网隐秘的角落里,年轻人成为王兴式的话痨
“没人旁观的感觉真TM好。”有饭否网友发布过这样的动态。
这种自恋偶尔会被王兴打破。甚少接受采访的王兴经常在饭否上发表一些直言不讳的批评,比如“阿里放弃大文娱已经是一件可以开始倒计时的事了”,还有今天新鲜出炉的“特斯拉可能没有理解电动车和电车的区别”,在引起程度不等的舆论风暴之余,还有一点副作用:让人们意识到原来饭否还活着。
作为创始人,王兴是饭否上最活跃的用户之一,至今已经发了超过一万六千五百条消息。他的饭否自述是:“如果我一整天都没看到、想到、或做过什么值得在饭否上说的事,那这一天就太浑浑噩噩了。”
饭否用户gzallen(张小龙)曾在饭否发言:微博是个穿衣服的地方,饭否是个脱衣服的地方。
用今天的眼光看饭否,可以说各方面都简单到了简陋的程度:功能只有简单的发推、转推、收藏等,甚至连UI设计也是十几年前的样子,移动客户端还是第三方的。
同样简单的还有饭否的内容环境:没有商业化,没有机器刷量,没有各种营销,没有热搜......
饭否甚至没有阅读、点赞等数据评估指标,缺乏了精算式的数据呈现也就意味着饭否并没有一套强有效的筛选机制,不会有大V、不会有爆款热门。
在饭否 2009 年到 2010 年被关闭期间,新浪微博与腾讯微博成为国内微博类产品的主要竞争者,彼时双方都在争夺名人入驻、引导公共话题的运营上展开各种明里暗里的竞争,这种流量聚合的运营策略更加符合互联网的竞争逻辑。
最后,新浪微博成为了“围观改变中国”的独胜者,微博的公共色彩越来越浓,被时代选中的大V攫取了微博的绝大部分话语权,普通用户的声量继续在互联网空间中被削弱。一部分失色的个人声音继续活跃在QQ空间、豆瓣、知乎等平台,以及一众更加小众、鲜为人知的社区化产品,饭否是其中最古老但仍活跃的一个。
2018 年,饭否又一次暂停了注册,悄无声息,这让饭否成为了一个更加封闭的“互联网村落”,除了偶尔有话痨“村长”王兴的言论流出外,几乎没什么大众关注度了。
如今,除了王兴这种“镇村级”的元老用户,饭否上还有不少活跃的用户,在这个封闭的小村落中自得其乐。
2010 年 11 月 25 日起,回归的饭否开始采用邀请注册制,“最后一批年轻人”进入饭否,他们中既有 95 后,也有 00 后,用当下的时髦话讲,饭否是有相当数量的“Z世代用户”的。
饭否首页的TL(TimeLine)上,沉淀着用户关注列表上所有的更新,按照时间线排列——就像一个共写的日记本。
对用户关注或上传的内容而言,时间其实是个非常敏感的要素,新浪微博就曾因打乱用户浏览的时间线深受诟病,最后还是修正回来, 再如,微信订阅号时间线的被打乱同样引起了不少运营者、用户的“恐慌”。
时间是秩序的一部分,尤其是这些内容与用户的关注、关切强相关的时候,它就是用户在网络空间安全感的维系。
从前我会在饭否上记录失恋的整个心路历程,从分手到愈合;毕业求职时期,发的饭整体呈一种很迷茫的状态;工作后会吐槽公司制度、无良领导。另外也会记录那些快乐的时刻、窘迫的瞬间,会写下自己会生活、对社会、对人和事的思考。平时没有好意思在朋友发的照片也会在饭否上发布。——饭否用户
社交媒体记录着用户生活、情绪的各种变化,这种记录大多时候是悄无声息的,有位饭否用户直言自己发布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些“没营养的东西”。
相比于微博、豆瓣等社交软件,饭否的用户“话痨”程度高得出奇。
有饭否用户认为,跟其他社交媒体不同,饭友表现的更加立体,“你甚至能在自己的TL(TimeLine)看到一个人的吃喝拉撒,他今天打了几炮,微博豆瓣朋友圈啥的那能行吗?还有,饭否上大家都是平凡的人,对平凡人的喜怒哀乐共鸣很强,让我觉得安心。”
罗宾·邓巴认为,语言其实就是一种吸引注意力的手段:只要说一句“看好了!”就够了。
在社交媒体中,这种规律依然奏效,饭否上那些生活琐碎的社会性话题是内容的主流,关于文化、技术、音乐等相对严肃的内容仅仅只是少数。
对比微博,公共性淹没了大多数人的声音,甚至不少人在微信好友不断扩容后,也失去了发朋友圈表达的欲望。
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些隐秘的角落,来承载那些在互联网空间被吞噬的表达欲。
饭否不是乌托邦,也不是桃花源,它曾因内容问题被监管查封,也就在大量删贴、限制敏感关键字上下了更多功夫。
监管下的“步步惊心”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常态,因为曾有过关站的经历,如今更加封闭的饭否审核力度没有一点放松,却也只能是让用户多多体谅了:
我可以理解,多数饭友应该也能理解,虽然偶尔也会产生“饭否变味了”“不像从前那样可以畅所欲言”的感慨,但如果不做好审核工作,饭否可能再一次面临被封的危险。在避免停止运营风险的前提下,尽可能提供一个开放、多元的环境,我想饭否的团队也在为此努力吧。
2013 年 3 月,饭否主要团队解散,此后饭否的产品逐渐更加依赖前员工和早期用户的“用爱发电”,义务运营、维护让饭否在剥离了商业价值后的仍能勉强维持。
也是那个时候起,饭否上活跃的主力渐渐成了再度开放后被“邀请注册”的新用户, 2018 年饭否停止新用户注册后,闲鱼、百度“饭否吧”、豆瓣等平台的账号交易成为了饭否仅有的新用户的“来源”——一个饭否账号的转让费在一百到两百不等。
与其说这种吸引力来源于“饭否的优秀”,不如说是一种窥视目光的缓慢注入。
2016 年初,张小龙的饭否账号被扒出来,遂又多了不少围观“产品之神”的新注册用户,虽然 2012 年 4 月张小龙就已经停更了。
张小龙对饭否的评价很高,认为饭否做到了产品由用户推动,而不是产品经理来推动。
他还吐槽新浪微博:上新浪微博的意义在于,傻逼不光是全国性的,而且全国联网了。
吐槽知乎:现在我看知乎,更多地只看问题,因为那有窥视他人头脑的快感。尽可能不看回答,因为可以避免智商指数被取平均数。
张小龙自然也就是知乎热帖“饭否有哪些有意思的人?”中的一员了。
知乎用户“太空小孩”也是资深饭友,对于饭否的难以商业化和未卜的前程虽有担心,但还是对饭否这个小村落有一份温馨的感受:
若不是久居在此地,只怕习惯了在水泥森林里尔虞我诈的城里人已然不能理解边城人如此一成不变慢节奏的小生活。小虽小,但在这里能找到各种各样有趣儿的人,有不同故事的人,那么多有趣的故事荟在一起,也就成了这个网站的一个大故事。如果没有了饭否,这些人会各自背井离乡,即便人还会是一样的人,故事却不再会是一样的故事了。
能够引起外界关注的话语总是少数,随着原饭否公共人物逐渐趁沉默、流失,能引起公共传播的内容也越来越少。同时由于王兴在饭否上奔着“话痨到六十岁”的劲头,也难免给人留下“饭否是王兴自留地”的感觉。前不久,王兴发饭称,“阿里放弃大文娱是一件可以倒计时的事了。”又是一波口水仗。
(“话痨到老”的约定)
但“话痨到六十岁”是一个基于饭友日常活跃的约定,在饭否上自说自话、自得其乐的人本来就很多,饭否其实是“话痨的大多数”的自留地。
“对我而言,饭否记录了一个完整的自己。不如意的时候它是我情绪宣泄的一个出口,平常的日子它记录了不同面的我,搞怪、温柔、激进甚至小心眼、浅薄、暴躁,它承载了我每一份情绪每一个灵感以及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即使同时也在使用微博、微信、豆瓣,饭友却把饭否看作自己的“白月光”。
饭否仍是最早期的那个Twitter的中文复刻版,既没有成为过互联网空间的主流,也断绝了商业化的可能。
虽然社交一贯受到资本的热捧,但社交本身并没有太强的商业化空间。早期,马化腾一度想要出售QQ,在设计了一套增值业务后才打开了商业化的通道;微信还曾面临过“付费风波”,商业化是在推出小程序后才开始加速的。
回头再看社交网络,商业的法则向来是将资源集中化,然后以打包出售的模式完成商业变现。
比如,微博不可避免的公共化、热搜背后代表的影响力贩卖;抖音的流量价值和商业化的快速推进,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平台强有力的分发能力;豆瓣至今的用户活跃度都很高,但圈层化造成的流量分割使得它的商业价值始终不高。
这个世界上讨喜的产品,并不一定能够在商业上被验证,受欢迎。
饭否断送的商业化,也让它得以保有一份“清静空间”,让人们拆除了商业的思维方式来思考生活本身。
这段时间,由于疫情原因,不少饭友的就业、求学都遇到了很多糟心事,也常能看到大家在疫情中的各种状态:
●有饭友毕业几年没有存下什么钱,反省自己需要更加节俭,讲道“以后做饭要节制控制好量了”;
●有饭友临毕业没能拍成毕业照,伤感于没有见到一些同学,“以后还有再见之日吗”;
●有同学受疫情影响,没办法返校,上课功课太多不便,升学更添不确定;
●有人帮忙转发求职贴、讨论《隐秘的角落》、聊高考顶替事件、吃瓜腾讯被骗广告费......
这就是封闭的饭否和话唠的饭友,既有自身境况的观照,也在参与新的社会性话题、互动。
张小龙曾讲微信一直要解决信息的宽广度和质量的问题,因为如今一个人的世界的大小,是由他所获得的信息的宽广度来决定的。
对于社交网络而言,浏览与表达同在,是活跃的源泉。
如今的大多数网络空间中,显而易见的一个现象是,年龄越大越不愿意表达,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社交总是“宠幸”年轻人了。
另一方面,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群体极化的现象越来越多,难以容忍异见,沟通也就无法达成。
不再对外开放的饭否仍然还是一个相对自由的话痨空间,可以预见的是,停止注册的饭否一定会随着时间继续萎缩。
而饭否的TL(TimeLine),仍会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活跃的树洞,在隐秘中给时代以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