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怎么死的(杨家将的死亡真相)
陈家谷
击败曹彬后,辽国把军事重心转移到中、西两路。
耶律斜轸来到西线战场后,辽军的实力明显增强,人数达到十万之众,他很快利用优势兵力重新夺回蔚州、寰州,并寻机歼灭宋军主力。
东路军一溃败,赵光义的南北合击战略已经无法实现,他连忙下令田重进、潘美回防,向定州和代州方向撤退。
但是,撤军和散步回家可不一样,后面有没有追兵?半路会不会遭堵截?士气如何维持?部队之间如何相互策应保护……这些问题都要充分考虑,否则一招不慎,全军玩完。
田重进所率的中路军很快安全撤至定州,潘美、杨业所率的西路军则因路途遥远,撤得比较慢,成了一支孤军,处境十分危险。
偏巧,在这个时候,潘美和杨业又接到了一个新的命令。
赵光义费尽心血组织北伐,到头来却输得一塌糊涂,很不甘心。于是,他决定在放弃云、朔、寰、应四州时,把当地的百姓迁徙到宋朝境内,多少挽回点面子。这份艰巨的护送任务落到了西路军身上。
按照当时情况,西路军自己能安全撤回就不错了,如果还要带上那么多百姓,那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君命不可违,潘美只好召集各路将领,商讨执行方案。
杨业向潘美建议:“现在辽军兵势很盛,不能与他们正面交战。我们可以向应州方向佯动,部队出发以后,先让距离最远的云州百姓撤出来,待把辽军吸引到应州附近,再让朔州百姓抓紧撤退,撤退时应在途经的谷口布置弩兵,并在路上埋伏骑兵,这样才可保证三州百姓安全迁徙。”
还未等主帅潘美表态,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率领着数万精兵,却胆小害怕成这个样子,不如直接走雁门北川,大张旗鼓地往马邑(山西朔州市朔城区)方向走。”
说这句话的人是监军王侁,没错就是那个把田仁朗坑惨了的王侁。
很不幸,这位老兄也从西北战场调到了潘美军中,还担任了监军的职务。
杨业想通过部队的佯动来调动辽军,进而掩护百姓从小道秘密撤退,堪称调虎离山之计。耶律斜轸会不会上当不说,但至少要比王侁提出的直接走大路的方案靠谱。
对于王侁的冒险做法,杨业当即表示否定:“绝对不行!这样做肯定失败。”
王侁斜视着杨业,轻蔑地说:“你不是号称无敌吗?现在怎么遇到敌人不敢前进了(逗挠不战),不会是有其他想法吧(得非有他志乎)?”
又是指责别人“逗挠不战”,连词都没换一个,王侁把扣在田仁朗头上的帽子又免费送给了杨业。更为恶毒的是后半句,还质问杨业“是否有其他想法”,其实就是暗示杨业的降将身份,无端指责他会不会叛变。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超出战术讨论范畴,而是在怀疑一个军人的忠诚了。
对于军人而言,怀疑他的忠诚,不啻是侮辱他的人格。
听到这句话,杨业感到莫名悲愤,他想争辩几句,却因过于激动而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归附宋朝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戍守边境,每战必冒死争先,从不畏敌退缩。他多次击退辽军入侵,立下赫赫战功,连辽军也知道了“杨无敌”的威名,看到他的旗帜就远远遁去。
但是,他是一个卓越的战将,却不是个八面玲珑的官僚,他擅长纵横奔杀,却不善交际言辞。降将的身份使他始终无法融入宋朝武将群体,甚至连战功也成了他的累赘,很多人都出于嫉妒猜忌而诋毁他(主将戍边者多忌之,有潜上谤书斥言其短)。在这军情万分火急的关头,又遭无端指责,杨业真感觉百口莫辩。
杨业努力平复心情后,看了一眼潘美、王侁和其余将领,慷慨激昂地说道:
“我杨业绝不怕死,只是时机不利,我们冒失开战只会让将士们白白伤亡。现在你们指责杨业怕死,那我就先死给各位看好了!”
在这个时候,主帅潘美最具有发言权,只有他能够做出最后的决定,平息这场争议。但是,他却保持了沉默。
以潘美的阅历,他不会不明白谁对谁错。但潘美不是杨业,他不仅是个将领,还是一个成熟的官僚,他也忌惮王侁的监军身份。田仁朗的事情近在眼前,他知道,杨业的计策若能够奏效还好说,一旦失败,王侁肯定会在赵光义面前狠狠地告上一状,而自己必定成为下一个田仁朗。
一番权衡之后,潘美选择了明哲保身。
六月,杨业引兵向朔州进发,众将前来送行,他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动情说道:“我是一个降将,本来就该被处死,但皇上不杀我,还对我委以重任。我不是畏惧敌人,只想等待时机,立功报国。现在不少人指责我避敌不战,我就先死于敌人阵前吧。”
通往朔州的路上,有个地方叫陈家谷,此地两山对峙耸立,道路狭窄,是个设置伏兵的好地方。杨业指着陈家谷口,嘱咐潘美和王侁:“你们可以在谷口布置步兵和强弩兵,等我转战到这里,请马上派步兵左右夹击,否则的话,我的部队肯定全军覆没。”
吩咐完毕,杨业毅然率领本部兵马绝尘而去。
辽军一直把杨业看成最危险的敌人,萧太后甚至下达了务必活捉的命令。见到杨业单兵出击,耶律斜轸不禁大喜。他早就掌握了杨业的动向,命副帅萧挞凛率重兵设下埋伏。
在朔州南面,杨业和辽军发生接触,刚一交锋,辽军按计划佯装退却,杨业一直尾追到距朔州三十里的狼牙村。
此时,杨业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但他并没有停止前进。因为按照部署,他必须正面迎敌,更重要的是,他曾承诺过,要以死报国!
虽千万人,吾往矣。
——《孟子·公孙丑上》
果然,杨业行军没多久,就进入了辽军精心布置的伏击圈,萧挞凛帅旗一挥,漫山遍野的辽军铁骑呐喊杀出,将他团团围住。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杨业没有丝毫慌乱,他像定海神针一般矗立阵前,紧握长枪,目光如炬……
辽军越靠越近,杨业暗自握紧缰绳。此时,他已经忘记了畏惧,看淡了生死,只剩下一员战将的血性和勇气。
随着一声怒吼穿透云霄,杨业一马当先,直奔辽军杀去。在老将军的感染下,宋军人人感奋,嘶吼着冲向敌军,两军瞬时绞杀在一起。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从中午一直打到晚上,杨业所部英勇过人,杀敌无数,但毕竟架不住辽军人多势众,越战越吃力。杨业奋力杀出重围,率军向陈家谷口撤退。
然而,等浑身是血的杨业赶到谷口时,他却发现,谷口两旁空无一人,唯有风穿过山谷带来阵阵呼啸声,几片落叶不时被风卷起,又伴着沙土慢慢落地,四周一片寂静森然。
见此情形,杨业悲愤不能自抑,不禁捶胸落泪。
他淌下的泪水,不是对死亡的畏惧,不是对失败的挣扎,此刻的泪水,只是一位老将,对天命人事的感慨。
我一生都在被怀疑,在太原,我是人质,在宋朝,我是降将,但我从未忘却一个军人的忠诚。
太原城头、雁门关外,一路走来,不知多少次命悬一线,我从未胆怯苟且。
人心多变、官场险恶,我从来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政客,我只是个纯粹的战将。身上的累累刀痕,青史上的笔笔战功,自然会为我证明一切,我又何须多言?!
我已衰朽残年,又是百战余生之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陈家谷口,就是我的最后一地吧,此地甚好!
跟随杨业杀到陈家谷口的将士,不到百人,杨业不忍心他们白白送死,劝说道:“你们都有父母妻儿,和我在这里一起战死,没什么意义,不如各自想办法脱身吧。”
将士听到这句话,无不失声痛哭,但哭完之后,他们没有一人离开,都誓与老将军同生共死,血战到底!
好吧,不愧为我杨业麾下的将士。辽军的马蹄声又传来了。大将王贵何在?吾儿延玉何在?随我再冲一阵!
…………
血战之后,结局十分惨烈:
杨业所部将士全部战死,无一生还,包括他的儿子杨延玉。大将王贵尤其英勇,箭射完后,拿弓做武器,又格杀了十几人。
杨业手刃数十个辽兵后,中箭被俘,三日后绝食而死。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无疑,杨业的死,潘美和王侁是负有责任的。
史料记载,潘美和王侁刚开始还是听从了杨业的建议,在谷口布置了援兵,但是,几个时辰后,他们还没有等到杨业的消息。于是,王侁就派人登上谷口西侧的托逻台(一处高地)遥望,当时正值辽军佯装退兵,王侁以为杨业已经取胜,就轻率地带兵离开。潘美虽是主帅,却也未能(或者说不敢)制止王侁,只是沿着灰河(现恢河)西南方向走了二十多里路,听到杨业战败的消息后,也率军撤退而去。
回朝后,赵光义十分震怒,对两人进行了惩处,潘美被连降三级;王侁则被开除官籍,发配金州。
在责罚两人的诏书里,他们被分别罗列罪名。
王侁领到了八条,其中六条是:扰乱军事策略实施(堕挠军谋),羞辱刺激将领(窘辱将领),做事没有公心(无公忠之节),品性邪恶(有狠戾之愆),肆意妄为,不顾他人意见(违众任情),命令别人前进,自己却胆怯后退(彼前我却)。
潘美领到了四条,其中两条是:没有认真查明敌情(不能申明斥候),没能妥善实施应敌策略(不能谨设隄防)。
还有两条,两人都一样——使宋朝损失了一位杰出的战将(失吾骁将),使生民徒遭磨难(陷此生民)!
一个自以为是的监军,一个无为的统帅,如是而已。
历史上,很多诏书的措辞都喜欢卖弄辞藻,充满了假大空的东西,但这两份诏书的评价基本符合事实。
杨业的死,让人扼腕叹息。人们对这位老英雄充满敬佩,更为他的遭遇打抱不平,以致死后多年,人们仍在传诵着他的故事。经过几代人口口相传,杨业的故事内容不断融入了人们对忠臣良将的美好想象,再经文人的整理提炼,最终形成了脍炙人口的《杨家将演义》。从此,杨家将成为文学、戏曲乃至影视剧中的常客,为更多人所熟知。
现实中的杨业的确有七个儿子,除了一起战死的杨延玉,还有杨延昭等兄弟六人,他们都在杨业死后被封了官职。但真正继承杨业风范,守卫边疆并建立功勋的,仅仅是杨延昭而已。当然,百岁挂帅的佘太君以及穆桂英等一众杨门女将只是文学人物了。
潘美在演义中变成了最大的反派人物“潘仁美”,人们把杨业的死都算到了他的头上。我们知道,潘美固然对杨业的死负有一定责任,但他绝不像演义中描述的那么不堪。反而是那个王侁,鬼使神差地逃离了被人口诛笔伐的命运。
历经千年洗礼,史书上的杨业也罢,文学中的杨家将也罢,孰真孰假,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已然成了人们心中的一个符号。
忠诚,刚烈,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