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讲的什么_受戒的深层含义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小英子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这是汪曾祺的小说《受戒》中小英子对明子爱的表白,而明子是一个受了戒的和尚。他本名明海,十三岁来到荸荠庵在舅舅影响下做了和尚,只因当和尚不仅可以吃现成饭,而且还有可能攒钱。
明子正是基于家庭贫穷和想要解决温饱问题,才认为当和尚是他合情合理的选择,只不过邻居小英子出现后,不断挠着明子的心,在爱与纠结中愁肠百结。他们之间会产生怎样的交集与悲凉?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汪曾祺用悠远、优雅、淡定和暧昧腔调讲述的凄美而纯真的爱情悲剧。
对人物细致入微的刻画,在插科打诨中展示了寺庙的生活
小明子自七岁起就是确定要出家的,但他的家乡管出家叫“当和尚”。他当和尚还是走的“后门”,因为舅舅是荸荠庵的“当家的”,也就是住持。在小明子去当和尚之前,汪老还不动声色做了对比与铺垫:
他的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而他的家乡出和尚。
汪老用了戏谑的语言拿劁猪、画匠、婊子对比明海因为贫寒的家庭而出家,而去淡化小明子因贫穷而选择出家的真相。这样写的用意是:不仅让读者没有突兀感,而且给小明子的出家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动机。同时在娓娓道来也给读者一种错觉:当和尚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再来看荸荠庵,它其实是一个特别小的庵,连寺庙都称不上。因为加上明子也只有六个人,当住持的舅舅给明子了两个许诺:一是可以攒钱还俗,二是也可以攒钱买几亩地。
这样看荸荠庵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寺庙,更像是一阙隐居的圣地。这从寺庙里有着狭长的天井、几块假山石、几盆花和三间小房也可以隐隐看出。
这就给了我们一种疑惑:这究竟是寺庙?还是避世的“桃花源地”?而且明子平时在庵里也非常清闲,比如他每天只是象征性地扫一下地,给弥勒佛、三世佛烧一柱香再磕三个头,然后挑水喂猪,直到最后念念经书,一天的任务就做完了。
同时庵里的其他和尚也很有意思。比如说:老师父闭门不出,而且逢年过节要吃肉;大师父天天算账;二师父仁海有老婆;三师父仁渡不仅爱唱小调、吹管笛,而且据传闻相好很多。而且庵里的和尚平时还抽烟和打牌,可谓过得“色彩缤纷”的生活。
连作者自己都自嘲道: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并且和尚吃肉从不瞒人,只不过老师父会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
“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三师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鲜红的猪血就带很多沫子喷出来。
一个“喷”字中也可以看出仁渡下手的快、狠、准,这个以年轻、帅气、会唱情歌,制造出无数“花边新闻”的三师父仁渡,尚能对屠宰之事如此熟稔,更不用提其它人了。
汪老正是用了这种插科打诨的叙述风格,展示了一个荒诞的寺庙和奇葩的和尚,同时在人物细腻和真切的刻画中,为明子日后的生活轨迹做了铺垫与预告。
精致的场景描绘,折射出少男少女对纯真爱情的无力掌控
汪老用了浓重的笔墨来描写寺院匪夷所思的生活,其用意则是为了渲染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明子与小英子纯真的爱情。对于他们之间的相互爱慕,也仅仅只是用了一句轻描淡写带过:
明子老往小英子家跑。
这句话不点自明,它说明了两方面问题:一方面是明子对于小英子的感情是真切的,同时又是隐忍的,毕竟他的身份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和尚,而小英子家则很兴旺。而对于小英子家汪老也从布局、场景、人物都有着很细致温情的描写。
汪老之所以用这么之笔墨来描绘小英子家的场景,其用意我认为是反衬明子与小英子之间爱情注定会凋零的必然结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明子和小英子生活背景的差异,他们一个是四处求生、前途未卜的穷小子,一个是衣食无忧、怀揣着美好梦想的天真少女;另一方面家庭背景的差异也注定他们的“有缘无分”,而明子压根没有什么生活与家庭,除了贫穷和麻木,甚至连温情都谈不上,而小英子的家庭则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一派美好。
这是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巨大反差,这些反差也若有似无地暗示着两人爱情之间的不可能,只是汪老用一种宽容的角度与特有的审美将隐隐的悲哀用一种艺术和精致的方式去阐述。
细腻温婉的人物描写,暗示了对明子和小英子对生活无力掌控的悲哀
“画一朵石榴花”,“画一朵栀子花”,小英子把花掐来,明子就照着画。
不仅如此,明子还能画凤仙、石竹、淡竹叶、腊梅等,小英子母亲甚至说“你真聪明,你给我当一个干儿子吧!”
这句话也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含义是明子的确是心灵手巧,颇得大家的喜欢;第二层意思小英子母亲对于明子仅仅是喜欢,认为干儿子,并没有招为上门女婿的心思。
同时小英子在流星时忘记许愿也更加印证她与明子之间爱情的不可能:
“呀,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小英子说。
因为这里的人们都相信,在流星掉下来时在裤带上打一个结,然后梦想就会实现。而从小英子忘记许愿这件小事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爱情最终只是可望不可及的“水中花,镜中月”。直到不久后明子去受戒,小英子还不死心地要求明子答应她两件事:
你不要当方丈,也不要当沙弥尾。
之所以小英子不允许明子当方丈和沙弥尾,是因为沙弥尾是方丈的候选人,而无论是方丈和沙弥尾都不太可能去娶妻,所以说小英子才情急之下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种无力掌控感,也与时代有关,《受戒》完成于1980年,这个年代面临阶级之间的对立与融合,但对于汪老来说他的眼里和笔下只有平常人的日常生活,而不存在阶级差别。即便这些平常人有点小缺点和小毛病,甚至有着瑕疵,但在汪老看来,他们都不是坏人。
所以说《受戒》的风格仅仅只是带着戏谑和调侃的口气,而不存在道德评判和批判。毕飞宇在《小说课》中提及汪老的《受戒》给予了高度赞扬,他认为:汪老将宗教生活还原给了“日常”与“生计”,这是汪老对于中国文化的一种贡献。
越醇美的爱越令人唏嘘
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像一枝一枝小蜡烛.....
这是文章的结尾,有着无尽的唯美场景与美不胜收的风景,然而风景犹在,但小英子和明子的命运却像青浮萍一般,不知道最终将飘向何处。
这些文字不仅带着中国古典文学的美,也是汪曾祺擅用的将生活的“妙”与文字融汇贯通。在唯美和温和意境中,汪老不仅塑造了荸荠庵里“吃喝嫖赌”俱全的和尚,但同时又不对他们做任何的道德评判与定义,甚至认为他们不过是“正经的普通人”,只有爱情才是生命中的唯美与最真的纯粹。
由此我也想到了沈从文的《翠翠》,无论是翠翠也好,还是小英子也罢,她们同样都渴望着美好的爱情,她们的爱情都带着唯美和纯粹的色彩,而爱情也带着同样的不确定性,让人忍不住无限唏嘘。
这是大时代下悲催的精致小人物,就像唯美光影下湖水里的倒影,既有水光潋滟,又有着无尽的伤感。这些伤感气息可以说饱含着尘世的俗气与理想中的仙气,它们相互融合,又各自独立,就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的宁静与坚守,又似庄子思想中的闲云野鹤和清风拂袖。但即便中在唯美的画面、真挚的感情,甚至诗意栖居中,小人物却依然无法挣脱与现实之间若有似无的悲凉与悲哀。
结合《受戒》来看,受戒与爱情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关联着命运、道德、宗教与欲罢不能、求而不得的苦闷,意味着受戒与破戒之间的冲突与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