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山是谁_许地山的个人资料
民国时期处于西学东渐向纵深发展、文学改革如火如荼的阶段。吸收优秀外国文学、关注弱小民族文学的需求,使翻译这一重要媒介,尤其是文学翻译得以蓬勃发展,鲁迅、郭沫若、林语堂等大量文人投身其中。不过,其中一位学者型作家性格复杂,爱好广泛,精研哲学、宗教且中外会通,一贯将人生信仰贯彻于生活、创作、评论和翻译,其翻译成就却被长期荫蔽,他就是许地山。30多年间出版的翻译家传略均未见许地山名号,几部主要的中国翻译史著对其翻译及影响几乎未着笔墨。
一、许地山的翻译活动
许地山(1894—1941),笔名“落华生”“落花生”,“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先驱、中国现代小说家、散文家,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新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的创办人之一。他精研宗教,熟习音律,善英语、梵文,在翻译上也颇有建树,先后就读于燕京大学文学院和神学院,曾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研究印度哲学、宗教比较学,在英国牛津大学曼斯菲尔学院研究宗教学、印度哲学、土俗学和人类学。他一生翻译作品颇丰,涵盖的体裁有诗歌、故事、散文等,领域涉及印度文学、圣经诗卷与歌词翻译。
许地山的翻译成就主要体现在印度文学翻译上。他崇拜泰戈尔,曾译《吉檀迦利》中数首诗歌,只是未曾发表(周俟松、王盛,1987:134),后译泰戈尔散文《在加尔各答途中》和诗歌《主人,把我的琵琶拿去吧》,分别发表于1921年4月《小说月报》12卷4号和1931年1月《小说月报》22卷1号。由于推崇泰戈尔,许地山进一步对印度文学发生浓厚兴趣,陆续翻译了三本珍贵的印度民间故事集:1928年译的《孟加拉民间故事》(商务印书馆,1929),1934年《二十夜问》(作家出版社,1955),1934年《太阳底下降》(作家出版社,1956)。其中第一部译作计263页,后两部分别为102页和84页。尽管这三部作品涵盖面和体量算不上很大,但它们是最早译入中国的印度民间故事,为中国学者开展印度文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三本故事集中,《孟加拉民间故事》体量最大,包括22篇极具印度特色的故事,网罗“罗刹”“天马”“鲛人”“龙”“鬼魂”等异域形象,为中国读者呈现出别具一格的印度文学特质。许地山还在译本前撰写了一篇五千字的“译叙”,内容丰富,极具研究价值,涉及到如下方面:
(1)翻译蓝本:是戴伯诃利(lal Behari Day)编撰的Folk-Tales of Bengal,其中故事是作者从印度农村妇人处听说。许地山以1912年麦美伦(Macmillan)公司版本为蓝本。
(2)翻译原则:因编译民间故事只求内容明了,不必如其余文章逐字斟酌,故他并未逐字逐句翻译,只把故事意思率直写出,原文辞句在译文中时有增减,这说明许地山追求译文的可读性。
(3)翻译动机:有二,一是自己对“民俗学”的深厚兴趣,二是其夫人周俟松爱读故事的兴趣。他的翻译纯粹是服务于兴趣与生活。
中国有许多民间故事本是从印度辗转流入的。许地山认为,多译些印度故事,对研究中国民俗学必定很有帮助(许地山,1929:3-13)。他还在“译叙”中详细分析了民俗学与故事的关系以及故事的分类:
另两本民间故事《二十夜问》(A Digit of the Moon)和《太阳底下降》(The Descent of the Sun)均来源于英国作家贝恩(F. W. Bain)编译的《印度故事集》(The Indian Stories of F. W. Bain)。贝恩此书共13卷,许地山选取的是第一卷和第二卷。其中《二十夜问》译本前附有许地山写的一篇“小引”,分别介绍故事背景、内容、源文本和印度故事的特点。可以推断,许地山翻译这两个故事集的目的与翻译《孟加拉民间故事》大致相似,即探究中、印民间故事渊源,为中国民俗学研究探路。我们比照阅读这两个故事集的源文本和许地山译本后发现,其翻译策略与《孟加拉民间故事》相仿,即不求完全对照,只求原文意思流畅表达,或曰追求译本可读性。
除印度文学翻译外,许地山曾作为基督徒重译雅歌(Song of Songs)。1919年4月22日中文圣经“和合本”出版发行。许地山参照美国学者莫尔顿(Richard Green Moulton,1849—1924)所著现代英文圣经选集里的雅歌(Moulton,1907),以当时出现不久的新诗体措辞和格式进行翻译,并另写长文《新译绪言》。该绪言和译文《雅歌新译》分别刊载于《生命》1921年11月第2卷第4期和12月第5期上。十分难得的是,在《新译绪言》中,许地山以学者的眼光,把国外学者对雅歌的文学解读加以综述,对牧歌体的历史起源、表达手法及其与中国田园体的异同做了详细介绍和总结(马月兰、任东升,2017:173)。雅歌辞藻优美,将美好爱情融入优美诗歌中,其中包含的大量隐喻与意象又指向其神圣作者(Gledhill,1994:255),是《圣经》中文学性极强的一卷,许地山重译时,便突出重现了其文学性。
许地山善音律,会弹琵琶,能谱曲编词,且熟稔西洋乐曲和西洋民歌,因此翻译了20多首外国歌词。1932年,北平中华乐社柯政和主编了十册本《世界名歌一百曲集》,每册十曲,其中第一册全十曲与第三册中三曲歌词为许地山所译,第一册“前言”也由他撰写。基于对音律的热爱与歌词翻译过程中的感悟,许地山既翻译又根据原曲歌谱自行创作歌词,这在同时代学者里极为少见。1933年,柯政和主编三册本《初中模范唱歌教科书》(前两册为北平中华乐社出版,第三册为新民音乐书局出版),收有许地山的歌词译作和创作。第一册收入许地山翻译的歌词4首,创作的歌词3首;第二册译词3首、作词7首;第三册译词8首、作词1首。这些译词多为情歌,或向爱人传递爱恋与忧思,或与亲人朋友话别,或诉说人在他乡对故土的怀念,而许地山自己作的词多为勉励青年人畅想美好生活,无论是译词还是作词,都明显体现出许地山对生活的热爱与对社会人文的关怀。在《世界名歌一百曲集》第一册“前言”中,许地山提到自己与音乐的渊源,由于看到“学校所授底唱歌不但与十几年前一样”,甚至和“小学时代所学底不差只字”(转引自商金林,1996:60),所以出于普及音乐教育的目的,他自己开始翻译、创作歌词。文章最末,许地山提到了自己翻译歌词时的策略:
以直译为主,如能一字对一字,把原意达出来更好,如不能只好意译了。译底不通顺自知难免。但有原文对照我想也可以使译者藏藏拙,看不通时,看原文也可以。
(商金林,1996:61)
但结合他所译的歌词来看,这种说法难免自谦。他的翻译是忠实基础上的灵活应对,具体策略下文会进行深入探讨。
清末民初,正值新文化运动兴起,构建新文学呼声高涨,翻译也得以迅速发展,大批文人志士为此创立众多文学团体,如新月社、创造社、未名社等,其中声势最为浩大的是文学研究会。许地山作为该团体创始人之一,其翻译从选材到策略再到思想,都有深刻的个人和时代印记。
(一)翻译选材基于理念兴趣
许地山翻译内容杂,选材广,但也并非无迹可循。结合他的个人发展经历与所处的时代坐标,可以发现影响他翻译选材的因素主要有三点:
第一,对个人兴趣的顺从。许地山的译作中,体量最大的当属印度文学,这与他对印度文学的浓厚兴趣和深入研究脱不开关系。许地山幼年便深受佛教影响,“生本不乐”和“因果循环”等佛家思想在他的作品中均有所体现。印度作为佛教发源地,自然格外受他关注,他还曾亲赴印度进行研究,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印度文学的兴趣。泰戈尔也是许地山对印度文学产生深厚兴趣的原因。他将泰戈尔奉为偶像,不仅翻译其作品,甚至模仿其穿着举止。这两个因素使得许地山对印度文学兴趣与研究颇深,甚至学习了梵文,进而选择大量印度文学进行翻译。同时,在《孟加拉民间故事》的“译叙”中,许地山提到的两条翻译动机均与兴趣相关。由此可见,许地山首先考虑的翻译题材都是遵循兴趣而来的。
第二,对“为人生”的深刻践行。清末民初,文学翻译在选材上较为盲目,缺乏系统性。随着文学翻译规模扩大,不同文学倾向被直接反映到文学翻译思想中,文学翻译观出现了由为宣教启蒙到为人生、为艺术的转向,文学翻译选材也随之变得有选择、有计划、有主题,促进了文学翻译的繁荣发展,为新文学发展奠定了基础(顾建新,2003:82)。这一时期的文学翻译选材体现出文学倾向与风格,翻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文学。许地山作为文学研究会创始人之一,践行“文艺为人生”理念,创作与翻译都基于人民疾苦与社会所需。因此,当他看到学校里教授的音乐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时,便身体力行,甄选西方优秀经典音乐,翻译其歌词,同时还自己创作歌词。
第三,对宗教的理性虔诚。许地山是一名基督徒,同时又对佛、道二教有自己的认识,他对宗教所持的态度并不是盲目信奉,而是理性、选择性的。他曾在福建加入“闽南基督教伦敦会”,但逐渐不满其教义,开始有志于宗教比较学研究。正是出于对宗教的理性虔诚,同时在社会环境宽松、文人追求文学改良、呼吁构建新诗学的条件下,许地山才能在中文版圣经“和合本”仅出版两年后,便在1921年翻译出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