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是谁_史铁生的一生
“铁生给我写过一封信,信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怨言,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
作家余华回忆《我与地坛》作者史铁生时,曾这样回忆。
余华的回忆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质疑:史铁生经历了那么多厄运,残疾、一生受各种疾病折磨,他不应该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畸形的恨意吗?至少,也应该是有怨言的,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呢?
史铁生对世界的爱,从来经得起质疑,他死前捐献器官的种种,就是他爱这个世界的最好证明。
史铁生死于2010年12月31日,当年他年59岁。去世前一天,已与尿毒症抗争12年的他,身体的不适已经达到了极点。
和往常一样去医院做完肾透析回家后,他因头痛欲裂,让妹妹给自己叫了救护车。上救护车前,强打着精神的史铁生还安慰妻子陈希米和妹妹:“我没事,没事”。可上车不久,他就失去了意识。
“颅内已大面积出血,情况凶险”,脑科医生的话像一记重拳打在了陈希米心上,她知道:这一次,他很可能救不回来了。
弥留之际,发着高烧的史铁生咳嗽不断,他的脸憋得通红,亲友看了都忍不住拭泪。他的朋友何东含泪问医生:“能不能让他走得舒服一点?”医生摇头解释说:
“倘若此时停止呼吸,只要十五分钟,他身上的器官便失去了作用。”
原来,史铁生早就做好了捐献器官的决定。望着不住痉挛的丈夫,陈希米心如刀绞。她忍住痛,用极温柔的声音不断安抚他:“不闹,不闹,没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史铁生慢慢平静下来,他知道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未做:他得支撑着等天津的医生来办理捐赠手续,然后他的器官才能由红十字会摘取。
在妻子的陪伴下,史铁生靠顽强的意志硬撑了几个小时。直到红十字会摘取器官的医生赶来,他才舒缓地呼出最后一口气。随着最后一口的呼出,他的每个器官都处在了血液正常灌满的状态:捐献手术异常顺利地完成了。
史铁生的医生抹着泪感叹:“铁生真坚强,真配合。”
史铁生去世九小时后,他的肝脏和角膜被送往天津,两名患者经由他获得新生。而他的大脑和脊椎,则也按照他的遗愿,捐献给了医学院做研究。
史铁生为何会在遭受了各种苦难后,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爱,甚至在最后一刻,仍用生命表达着爱?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藏在他的苦难史中——
史铁生并非是天生残疾,极少有人知道:后来双腿残废的他,在少年时期曾是一名运动健将,并获得过北京市中学生运动会的跳远冠军。
史铁生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天赋过人,13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北京最好的中学——清华大学附中。
在父母和所有人眼里,史铁生的前途一片光明。然而,命运终在他18岁那年,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1968年,全国掀起了知识分子下乡狂潮。史铁生激动地报了名,史铁生的母亲忧心忡忡找到学校说:“我孩子患有先天性脊柱裂,不能到农村参加劳动。”然而,她的话并未引起重视。
到陕西农村后,史铁生长期睡在没有火炕的寒窑里,他的脊髓因受寒病变,他很快落下了腰腿疼的毛病。此时的史铁生并未引起重视,直到一次跳远比赛时,他突然双腿使不上力,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他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再后来,负责放牛的史铁生在经历了一次冒雨拦牛后,被诱发了先天性脊柱裂。
回京治疗并未改善他的病情,1973年,即史铁生23岁那年,他的双腿彻底瘫痪。原本走着进医院的他,出来时却是被一群朋友抬回。
“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这样的结果,史铁生怎么也无法接受。
被抬出医院后,史铁生原本广阔的人生被限定在了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轮椅”成了他后半生永远也甩不开的存在。
此时的史铁生并不像后来余华记忆中的“对世界只有爱”,他心里满是怨恨,他有太多想不通,他一次次想到了死。
史铁生的母亲为了让他不自暴自弃,低声下气地去劳动局为他申请工作。史铁生修养一年后,在北新桥街道找了一家工厂,在这里做临时工,他可以得到一个月15元的薪资。
史铁生在工厂和孤寡老人、残疾人糊纸盒、画扇面时,他的同龄人却正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学习。史铁生不甘心,短暂的迷茫后,他想到了文学:他开始尝试写小说。
母亲发现后,高兴极了,她含泪鼓励儿子说:“好啊,那就好好写吧!”
上帝在关闭一扇门时,往往会打开一扇窗。史铁生那扇被打开的窗子,正是文学。他开始写小说后,母亲除了每天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又多了一份替他去图书馆找书的工作。
最初,文学并没有像真正的窗子那样,为史铁生打开一个世界。这多少也因为:史铁生自己并未完全打开自己,他心里有太多的愁怨,他对苦难和生命的理解,也并不透彻。
史铁生搬了几次家,越搬家,他就离地坛公园越近。那时候的地坛还是个荒芜的园子,平日无人管理,苦闷的史铁生经常推着轮椅去地坛,或推着轮椅闲逛,或枯坐。他曾在《我与地坛》里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心境:
“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
去地坛时,史铁生并不想让母亲陪着,于是,母亲总是为他预备好一切,在门口目送他前往地坛。母亲不放心:所以,儿子去地坛很久没回来,她就会急匆匆地去找他。
地坛很大,每次,母亲都要找好久,才能在某个角落或者某棵树下看到她的儿子。也只有看到他还好好地坐在轮椅上,她才放下心来:她是真担心儿子想不开啊。
那时的史铁生,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那无法梳理的苦闷上,他全然不知道母亲的心境,他更不知道母亲当时正面临着什么。
史铁生是在“母亲突然发病被送急救”的那天,才知道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他发现的那天,正是母亲去世的前一星期。因为出行不便,史铁生没有见母亲最后一眼,他只知道:母亲死前曾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鲜血。
母亲的死震颤了史铁生,失去母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想母亲死前留下的最后的一句话:“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史铁生突然从自我的巨大堡垒里出来了,他“看得见”母亲了,他甚至能看到母亲夜里因疼痛辗转反侧的画面,母亲的苦,母亲的痛,他也终于都“看见了”。他也懂得了母亲临死前那句遗言的后半句:你们要好好活着啊!
母亲没来得及吐出的遗言,史铁生却切切实实地接收到了。
失去母亲这个依靠后,决心好好活着的史铁生一面在工厂打工,一面作画谋生,只要得空,他就会坐在书桌前写作。
1978年,上帝为史铁生打开的窗子终于透出了光亮:他的处女作《爱情的命运》第一次投稿就被采用了。
万事都是开头难,开张后,史铁生的第一篇小说也登上了杂志。喜悦之余,史铁生不无遗憾地想到:母亲要是多活几年,看到自己坐在轮椅上找到的路,该有多好。
紧接着,爱情也从那扇窗子爬进了史铁生的生命:一个叫陈希米的粉丝看了他的文章后,对他倾心不已。陈希米有一条腿是残疾,相同的命运让她更容易理解史铁生。多年里,他们一直以书信的方式往来。
然而,就在史铁生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好转时,命运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被查出罹患肾病,好容易稳定的工作也无法继续了,他只能回家静养。
病痛发作时,史铁生经常整晚整晚地失眠。
病痛折磨下的史铁生很苦,频繁的厄运击中了他,他想到了死。而“死”字,正是当年母亲在世时,他在地坛反复想到的字眼。
支撑史铁生活下去的,是母亲的遗愿,母亲希望他好好活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活着”。痛苦浸润下的史铁生,开始频繁用写作去探讨“为什么活着”的问题,他有时还会代入造物主的角色,通过对人生和命运本质的推演,借助正反相互依存的辩证法,来剖析人生。
1987年,他发表了小说《宿命》,他借一个因遭遇车祸而终身截瘫的人物莫非,来梳理自己遭遇厄运的心路历程。
慢慢地,史铁生开始视厄运为人生的必要组成部分,他甚至认为:人如果一直生活在理想中,永远顺风顺水,他将感受不到真正的幸福。
史铁生悟出来的这个道理,和叔本华关于幸福的论断基本一致。叔本华曾说:
“愉悦舒适并非真正的幸福,只有逃避痛苦,痛苦消逝才是真正的幸福。幸福生活的本质是,少一点不幸(痛苦)地生活。”
换言之,叔本华认为:“不幸”、“痛苦”恰恰是幸福的前提。
人的观念一旦开始转变,他的行为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史铁生对厄运有了不同的理解,他不再抱怨厄运,而开始以一种更客观的眼光看向它,他开始变得积极起来。
史铁生的想法变得更积极之后,他和陈希米的爱情也有了新的进展,他们的关系被进一步确定。1989年,他们终于结婚了。
此后的每一天里,陈希米都竭尽全力照顾着他。就在他俩结合的那年,史铁生写出了后来震惊文坛的《我与地坛》,他在文坛的地位被奠定。
《我与地坛》写的是史铁生和母亲,它论述的亦是生命的意义,文中,提到自己如何看待生死时,他是这样记叙的: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开始将“死”看成是“节日”,这也意味着:他对死不再有恐惧,唯有一种坦然、乐观面对的姿态。
当一个人把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当成礼物时,他的人生将处处是惊喜,他对生活里的一切也将满是感恩。
史铁生对妻子满怀感恩,对身边的文人朋友充满感激之情,对来自文学的馈赠,更是无比珍惜。
1992年,史铁生从煤炉取暖的房子搬进了集中供暖的房子。他在高兴之余,给很多朋友提笔分享了自己的快乐,每封信上,他都不忘记说“我运气真好”。
搬到舒服暖气房几年后的1998年,因常年身体弯曲,无法直立,史铁生患上尿毒症。这年开始,做透析成了他的“常规”。经过1000多次针刺后的史铁生,其动脉和静脉点已经成了蚯蚓状。
“活下去”成了一件极难的事,可常年与病痛相伴的史铁生,却在这种境况下自嘲说:“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东西。”
史铁生坚强的意志力使他的医生们震撼不已,有人在知道他的种种后宣传:
“史铁生之后,谈生是奢侈的,谈死是矫情的。”
与病痛抗争的日子里,史铁生从未停止学习,从未停止创作。他想用笔开创一个世界,用笔给他爱着的世界,留下点财富。
从1979年提笔正式创作开始,他坐在轮椅上创作了350万字的文学作品,其代表作有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老屋小记》《原罪·宿命》,散文《我与地坛》、思想随笔《病隙碎笔》等等。
莫言曾公开表示对史铁生的尊重,他说:
“我对史铁生满怀敬仰之情,因为他不但是一个杰出的作家,更是一个伟大的人。”
几十年来,史铁生一直努力将文学提升到哲学的高度,人们曾评价他说:“他是思想上的‘领跑者’。”
史铁生的文学,终因他的思考而变得与众不同,人们评价他说:
“他用思考,为众生闯出一条可行的救赎之路,他以轮椅和文学的方舟,泅渡了自己,也普度了众生”。
那条可行的救赎之路是:既感恩世间的苦难,也感恩苦尽甘来后的幸福。把死亡看成“节日”的史铁生,看透了世界的本质却依旧爱着这世界。这样的史铁生,如莫言所说:堪称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