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海军逼上绝路怎么回事_北洋海军逼上绝路的缘由
李敖的代表作《北京法源寺》中,主角谭嗣同的以身殉道、康有为的忧国忧民、光绪帝的放手一搏,让人读罢感慨万千。除了主角,配角之一的帝师翁同龢的形象也很感人——他不顾顽固派的阻挠,向光绪举荐康有为,招致众人的忌恨,由此被西太后罢黜。当他离开紫禁城时,与光绪帝师徒二人,依依不舍。他为变法维新搭了栈道,当别人走向前去,他自己变成了垫脚石。书中这一幕感人至深,仿佛翁同龢蒙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小说中形象高大上的翁同龢,跟历史中的翁同龢判若两人。真正的他是朝廷重臣、两朝帝师,学问更是举世公认,但他爱惜羽毛,没有担当,可以说是误尽天下苍生主战的真实动机。
主战的真实动机
光绪二十年(1894年)9月,黄海海战,北洋海军几乎全军覆没,大清败局已定。慈禧太后召见翁同龢,要他去天津与李鸿章一起商讨,可否请沙俄出面调停中日战争,并保住朝鲜这个藩属国。
为什么要派翁同龢?因为翁同龢并不是只有同治、光绪两代帝师这一个身份,他还曾任刑部、工部、户部尚书和军机大臣,可以说是大权在握。环顾整个朝廷,只有他能与李鸿章平分秋色,或者说是更胜一筹。
但是翁同龢拒绝接受这个任务,他说:“此事有不可者五,最甚者俄若索偿,将何畀之?且臣于此始未与闻,乞别遣。”慈禧说,那咱就不提联俄的事情了,你去天津问责一下李鸿章为何打败仗吧。翁同龢这才勉强答应去天津,但还是嘟囔着什么“臣为天子近臣,不敢以和局为举世唾骂也”。此时,日本陆军已经占领平壤,辽东岌岌可危。若辽东沦陷,日本下一步很可能会从海陆二路夹击京城。值此国难之时,翁同龢最优先考虑的居然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声名,而不是如何维护国家的生存,实在是令人齿冷。
翁同龢从天津回到北京后,向慈禧详述与李鸿章见面情形,并声称请俄国出面调停的事情“以后由北洋奏办,臣不与闻”。这算是把所有谈和的担子都推到了李鸿章身上,自己落得个一身轻松。
而在此之前,7月底的时候,日本偷袭大清运兵船的消息传到北京,正是翁同龢强烈主战之时。作为老师,他的态度左右了光绪帝的决策,促使年轻气盛的光绪帝对日宣战。但是,翁同龢主战的动机与光绪帝完全不一样,光绪帝主战,是为了保家卫国,翁同龢主战,却是想借此机会整一整李鸿章。
翁同龢极力主战,李鸿章极力主和,二人闹得不可开交。翁同龢的门生,同时也是李鸿章部属的王伯恭想调和二人的关系,便去劝翁同龢不要轻易开战,谁知翁同龢笑话他书生胆小。二人进行了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王伯恭:“临事而惧,古有明训,岂可放胆尝试。且器械阵法,百不如人,似未宜率尔从事。”
翁同龢:“合肥[即李鸿章]治军数十年,屡平大憝,今北洋海陆两军,如火如荼,岂不堪一战耶?”
王伯恭:“知己知彼者,乃可望百战百胜,今确知己不如彼,安可望胜?”
翁同龢:“吾正欲试其良楛,以为整顿地也。”
——《蜷庐随笔》
也就是说,翁同龢真正关心的不是国家在这场战争中的存亡,而是要借中日战争检验北洋军力的成色,如果淮系陆军和北洋海军打得不好,那么他正好可以找到借口对其进行整肃,打击李鸿章。
平心而论,当时日本朝野上下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发动侵略战争,不管大清这边的决策是止戈还是动武,双方都不可避免要大打一场。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日本在出兵之前就已经做出进攻朝鲜的内阁决议,并提供经费保证。发动战争的主动权在日本,不在大清,所以翁同龢不应该因为“主战”而为甲午战争的失败背锅。另外,笔者也不认为翁同龢是因为跟李鸿章有私怨才处处掣肘北洋海军。事实上,作为只懂四书五经的传统知识分子,翁同龢主管户部,面对清廷入不敷出的财政情况,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节流,而不是开源。但是节流又不能节老佛爷修园子的钱,结果就只能在军费上省钱,实际上他停止的不仅是北洋购买洋枪、炮弹、舰船、机器的经费,还有南洋的军费。他跟李鸿章的不和,其实主要原因还是二人政见不同,私怨只是掺杂其中的一小部分。
但是,翁同龢确实是把国家大事当成了自己政治斗争的工具,他在主战时既没有想过北洋海军官兵的身家性命,也没有想过宗庙社稷的安危。一个朝廷肱股之臣却有这样阴暗的心理,试问,清朝的国事怎能不败坏?可以说,导致北洋海军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里,少不了翁同龢。
推卸和谈责任
面对日军的凌厉攻势,清廷只得选择对日和谈。翁同龢当然知道负责和谈的人会招致举世唾骂,甚至可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所以他选择避开这个任务,推李鸿章出面去收拾烂摊子。
春帆楼里,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和外相陆奥宗光对李鸿章狮子大开口,仅赔款一项,就要白银三亿两。谈判期间,由于李鸿章被日本某愤青行刺,头破血流,引起国际舆论一片哗然,日本政府这才同意减少赔款一亿两。此后,李鸿章还想再讨价还价,但是只换来伊藤博文一句冷冰冰的话:“只管辩论,但不能减少。”
另一边,紫禁城里的翁同龢与李鸿藻力争修改约稿,对光绪帝声称:“宁增赔款,必不可割地。”这完全是无用的废话,谁都知道割地的危害,光绪帝自己也知道:“台湾去,则人心皆去。朕何以为天下主?”他不需要这种故作高明的建议,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不割地的良法美意,但是翁同龢等人显然对此束手无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鸿章在谈判时说:“贵国何必急急?台湾已是口中之物。”伊藤博文答道:“尚未下咽,饥甚!”请问,面对如狼似虎的日本政府,李鸿章如何能做到不割地?如果翁同龢实在看不下去李鸿章的无能,那么他可以自己去日本谈判,看看他如何做到说服伊藤博文不割地!
李鸿章心里很清楚,一旦在《马关条约》上签下名字,自己将遗臭万年,后来他说:“七十老翁,蒙汉奸之恶名,几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势。”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除了他自己要遗臭万年,他的儿子也要跟着一起遗臭万年。根据《马关条约》规定,清廷需要派人跟日本交接割让台湾的事宜。朝廷上下,无人出面,最后清廷命令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去负责这件事。
就国家利益得失来讲,大清输得惨不忍睹,但是就打击政敌的成果来看,翁同龢大获全胜。李鸿章不但失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等要职,还丧失了一世英名,从此门庭冷落,无人问津。而翁同龢却被任命为总理衙门大臣,后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依然是中枢重臣。虽然他的内心也自责,说自己“上无以对天造之恩,下无以慰薄海之望”。
讽刺的是,在总理衙门任上,翁同龢没能保住自己的英名。当德国强占胶州湾、逼迫清廷签订《胶澳租界条约》时,翁同龢虽然还想把签字的任务推给别人,但现在他是总理衙门的一把手啊,他不签谁签?光绪帝命令他必须签。条约签完之后,翁同龢痛苦万分:“以山东全省利权形势拱手让之腥膻,负罪千古矣。”这个时候他想的还是自己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
诚然,李鸿章的个人缺陷也很明显,他缺乏传统士大夫的道德操守,也缺乏近代民族国家的国民素质。此外,他一手打造的淮系军队有着强烈的私家军队的色彩,而这一点恰恰是翁同龢等清流派官员所无法容忍的。
师生情谊断绝
戊戌政变后,翁同龢被罢黜,且永不叙用,光绪帝永不再提师生之谊。这件事给了翁同龢沉重的心理打击,他在临终前写道:“六十年中事,伤心到盖棺。”为什么会这样?
康有为将翁同龢推为“中国维新的导师”,称正是翁同龢将自己推荐给皇上,自己才有得君行道的机会。因此,主流观点,包括《北京法源寺》这样的历史小说都认为,翁同龢是因为向光绪帝极力推荐康有为才得罪了慈禧进而被罢黜的。
但是,近年来有学者研究发现,向光绪帝大力推荐康有为的人并非翁同龢,而是张荫桓。翁同龢并没有像康有为所说的那样对他推崇备至,也没有去康有为的住所与他倾心交谈。在翁同龢的日记里,从没有他自己去拜访康有为的文字。恰恰相反,翁同龢此后的日记里一直骂康有为是“策士”“狂甚”“经家一野狐”。当然,这个结论还存疑,因为有学者发现翁同龢的日记有很多删改的地方,应该是他在戊戌年四月被罢官之后,惧怕受牵连,从而动手对日记进行了删改。
不管翁同龢有没有举荐过康有为并因此被慈禧怀恨在心,光绪帝对翁同龢的愤怒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是光绪帝倾心于康有为的变法论时,翁同龢却说康有为居心叵测,这种态度让光绪帝恼火;二是光绪帝在提出一系列与国际接轨的礼仪改革时,遭到翁同龢带头反对,这令光绪帝盛怒不已;三是翁同龢固守夷夏之防,顽固不化,当德国亨利亲王访华时,他反对光绪帝在毓庆宫接风亨利亲王的命令,在殿庭之上,他又大声呵斥对方,威胁捆人,举止粗鲁,骄横跋扈。此时,这位饱读诗书、温文尔雅的老师已经成了学生眼中变法维新的最大障碍之一。另外,恭亲王奕䜣临终前对光绪帝说的话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所谓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者。
……
十数年之教育,数千万之海军,覆于一旦,不得已割地求和……[翁同龢]居心叵测,怙势弄权。
——《申报》光绪二十年五月初九日
所以,翁同龢遭到罢黜,背后既有慈禧的意思,也有光绪帝的意思。多年后,翁同龢在老家去世,庆亲王上奏请求给予翁同龢谥号,光绪帝勃然大怒,历数翁同龢从甲午之战到割让青岛的误国之罪。当时慈禧一语不发,算是默认,庆亲王也不敢再说一句话,因此翁同龢没有得到来自朝廷的任何谥号。由此可见,光绪帝对老师的怨恨有多么强烈。直到溥㑺仪继位,翁同龢才被追谥为“文恭”。
现在再看《北京法源寺》里那段师徒相顾无言、依依不舍的动人场景,原来只是作者为了情节的需要而设计的,并不是历史事实。
翁同龢一辈子爱惜羽毛,既无政治家应有的担当,也没有儒家学者该有的心胸。那么,他这么做的效果如何呢?
甲午之战后,京师士林有人讽刺他“满面忧国忧民,满口假仁假义。满腹多忌多疑,满身无才无识”。民间把他与李鸿章相提并论,共致误国,说“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在民间看来,常熟人翁同龢与合肥人李鸿章都是尸位素餐、毫无作为、不顾民生疾苦的奸臣。张之洞在去世前还不忘在一首诗的后注里批评翁同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