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杀于谦
于谦,明英宗、明代宗两朝的中流砥柱,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领导了北京保卫战,击退瓦剌人的入侵,为大明朝续命两百年。
土木堡之变,可谓明朝历史上的奇耻大辱,当朝皇帝被异族侵略者活捉了。
土木堡之变发生在 1449年9月,也就是明英宗朱祁镇正统十四年。想当年,朱祁镇爷爷的爷爷朱元璋先生发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檄文,挥师北伐,把元蒙统治者赶出北京城,赶回了大漠。经过一百多年,元蒙的一支、瓦剌部落逐渐强大,并且又开始在明朝边境骚扰。
瓦剌本来是小打小闹,只是想敲诈几个零花钱,没想到23岁的朱祁镇在太监王振的怂恿下,居然兴师动众地御驾亲征,御驾亲征你就好好打也行,结果他把打仗当郊游了,由着王振怎么开心怎么来。
王振不懂打仗,也不想懂,王太监只想让皇帝陪自己回乡一日游,那不比衣锦昼行还有里儿有面儿?王太监还知道自家的万顷良田不能踏坏,因此王振不顾后有追兵,领着几十万人马在回乡的小路上七弯八绕。在王振匪夷所思的瞎指挥之下,明军全军覆没,二十五万兵马以及随行的官员都跟着枉送了性命,朱祁镇本人也在土木堡(今河北怀来)被俘。
消息传回京城,后宫哭成一片,朱祁镇的母亲孙太后在后宫主持捐款,凑了八大车金珠宝贝,又命令大臣们筹集了两万多两白银,想把朱祁镇赎回来。结局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瓦剌收了财物,但没有放人,瓦剌怎么会轻易放了这个提款机、超级肉票呢?并且,瓦剌还裹挟着朱祁镇来进攻北京城了,企图用朱祁镇逼迫明朝投降。北京城危在旦夕,大明朝危在旦夕。
朝中的大臣们,有主张投降的,有主张南迁的,还有官员偷偷把老婆孩子金银细软送往了南京,只等朝廷有个风吹草动,自己也就拔腿蹽了。毕竟天下是朱家的,又不是他家的,只要自己身家安全,他们就还可以照常做官,投降也好,南迁也罢,给谁当官不是当官?在哪儿当官不是当官?力主南迁的代表是徐有贞。
所幸,官员们并不都是尸位素餐、窃禄偷安的,关键时刻,兵部侍郎于谦一声断喝振聋发聩:“建议投降、逃跑的该杀,难道你们忘记了北宋的靖康之耻吗?”于谦的一番慷慨陈词,扭转了朝堂上的逃跑主基调,很多大臣都站到于谦一边来,于谦力主坚守北京。不过,这毕竟是人家老朱家的天下,还得朱家人拍板,皇帝被俘了,这会儿最有发言权的就是皇帝他妈孙太后了。
孙老太太真不含糊,坚决支持保卫北京,当然,除去深明大义的因素,老太太也有自己的算计,老太太想让自己的亲孙子、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成为新一任皇帝。但在当时的情势之下,国家需要一个有凝聚力的领导核心,才二、三岁的朱见深很显然难当大任,经过跟大臣们一番讨价还价,双方相互妥协,大臣们用拥立朱见深为太子,换取老太太支持朱祁镇的异母弟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
朱祁钰临危受命,这个一直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年轻人迅速克服恐惧、适应角色,他幸运地碰到了于谦,于谦也幸运地碰到了朱祁钰,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他们彼此信任、相互依赖,共同成就了保家卫国的壮举,也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有了新皇帝,明朝这边人心稳定多了,但面临的形势依然严峻,因为朱祁镇亲征时带走了全部精锐,北京城只剩下些老弱残兵,朱祁钰把防守北京的重任交给了新提拔的兵部尚书于谦,于谦号令勤王、调集兵马、筹集粮草、制定战略战术、调遣将领,充分展示了他治军理政的卓越才华,于谦成为京师军民的主心骨。于谦把最危险的守卫德胜门的任务留给了自己,他将在这里迎战瓦剌主力,并且,他让守门的官兵在他身后关上了城门,他在用实际行动昭示自己的决心:要么打赢,要么战死!
立了新皇帝后,朱祁镇被遥尊为太上皇,作为肉票,这个新身份贬值了许多,瓦剌向明朝勒索了几次,都没能得逞,瓦剌人不甘心,想方设法要让朱祁镇发挥余热,他们让他打前阵,去扣关,骗开城门,幸好各个关口的守将站位都很高,明白皇帝可以另立、国土不能丢失的道理,丝毫不给朱祁镇面子,坚决不给他开城门。朱祁镇为了完成任务,可真花了心思了,敲门敲不开,就写书信去又叫门,又是用前皇帝的身份恐吓,又是套“亲家”得近乎,软磨硬泡,花样百出,他给瓦剌人办事真够卖力的,真够智勇双全的,妥妥的汉奸一枚。
大明军民同仇敌忾,一番苦战之后,京师保卫战最终取得了胜利,瓦剌军退出塞外,明王朝转危为安。于谦对于大明王朝,可谓有再造之功,没有于谦,大明朝能不能存在真不好说,毕竟历史上亡国的例子比比皆是。
毫无用处的朱祁镇成为瓦剌人的累赘,一年之后,瓦剌人把这个包袱丢还给了明朝。朱祁钰打退了瓦剌人后,改元景泰,在于谦等一干贤臣的辅佐下励精图治,大明朝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中兴景象。
朱祁镇南归,对景泰帝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孙太后不用说,肯定是维护自己亲儿子的,当年立朱祁钰她就不情愿,是迫于无奈的。还有一些大臣和宗室跳出来,要求朱祁钰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率领群臣去朝见太上皇,并且直截了当地说:就算太上皇把皇位让给了你,你也永远是太上皇的臣子。真逗,皇位是朱祁镇让的吗?他是让给瓦剌人吧!
这些人的脑袋瓜子真不知道咋长的?谁说天下必须是朱祁镇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有德者居之。朱家祖宗留下的基业,给过他了,但被他祸祸完了,现在的大明朝,是朱祁钰、于谦和无数的大明军民拼死保下来的,与朱祁镇何干?何况,你朱祁镇要点脸好不好!被俘也就罢了,你还替瓦剌人出谋划策、骗开城门,你是汉奸国贼你知道吗?
一股股妖风劲吹,让景泰帝时时感觉如芒在背,越来越焦躁,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他把朱祁镇软禁在“南宫”,又废去了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另立了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这让孙太后母子恨得抓狂。
这件事本来就此打住了,毕竟国家治理得很好,国泰民安,人心所向,一点妖风也掀不起大浪来。偏偏朱祁钰唯一的儿子病死了,在太子位虚悬的情况下,景泰八年正月,朱祁钰又病重,这就让一些人又蠢蠢欲动了。
朱祁镇在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几个阴谋家的策划下,在孙太后的默许下,发动了“夺门之变”,也称“南宫复辟”,重新夺回皇位。景泰帝在几天后不明不白地死去。
英宗复辟之后,首先砍掉了几个冒犯过他的南宫看守的脑袋,然后重重封赏了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人,接下来就杀害了鞠躬尽瘁、功高盖世的于谦!
于谦,杭州人,他从小就志向高远,自打上小学起就崇拜文天祥这样的民族英雄,“殉国忘身,舍生取义,宁正而毙,不苟而全!”是他对文天祥的赞美,也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于谦在河南、河北等地巡抚那几年,正值王振权势遮天,王振此人贪得无厌,雁过拔毛,于谦一身正气,偏不惯他毛病,啥都不送,王振居然因为没送礼把于谦抓了起来,被关起来的于谦在牢里也不屈服,仍然大骂王振,结果是于谦人望太高,在各方压力下,死太监不得不放了于谦。曾经有人劝解于谦,给王振随便送点土特产糊弄糊弄算了,反正那个死太监眼皮子浅,来者不拒啥都要。于谦写了首诗作答:“绢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秧,两袖清风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于谦就是这么个清廉正直、不畏强暴、充满浩然正气的人。
于谦在京师保卫战前后的表现堪称完美,可是,苍蝇并非只叮有缝的蛋,想下蛆的,没缝儿也下。北京保卫战刚刚结束,就不停有人弹劾于谦,说什么京师保卫战不过尔尔,有什么了不起?说于谦谎报战功,说于谦滥加封赏、拉帮结派等等,于谦刚开始还上奏折反驳,后来也习惯了,连辩解都懒得辩解。
这些人为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嫉妒。连史官都看得明明白白,于是史书上这样记载:“谦有社稷功,一时忌者动辄屡以深文弹劾。”人性的丑陋可见一斑。
于谦是个视名利如浮云的人,北京保卫战后论功行赏,于谦辞谢了所有的封赏,只接受了一个“少保”的虚衔,因为前朝的岳飞曾经做过“少保”这个官职,于谦是在用这个方式向岳飞致敬吧。“如何一别朱仙镇,不见将军奏凯歌。”岳飞的遭遇曾让他扼腕长叹,他还不知道,岳飞的遭遇会在他身上重演。
京师保卫战后论功行赏时,在于谦的建议下,石亨获得的封赏最大最多。石亨是员猛将,随英宗亲征时,被瓦剌打败,侥幸逃回后,被罢免了职务,并被群臣嘲讽鄙视,他也憋了一肚子气,于谦看重他的才华,重新启用他,让他在北京保卫战中好好露了把脸,出了口恶气。他非常感激于谦,他看到于谦功劳比自己大、但赏赐没有自己多,觉得应该投桃报李,就向皇帝建议给于谦的儿子加官进爵,于谦制止了这件事,并且在皇帝面前批评了石亨。
石亨懵了,心想:咱俩不是一伙儿的吗?我是在结交你、报答你呀!你咋不识好歹、不上路呢?他山大王的思维理解不了于谦的君子之交、襟怀磊落,于谦重用他,是为国家,不是拉帮结派,境界差太远了,夏虫不可以语冰。
爱恨就在一瞬间,石亨对于谦瞬时粉转黑,更重要的是石亨看出来,于谦成不了他官场上的同路人,相反是他攫取荣华富贵的绊脚石,石亨成了于谦的对头。用才没用德,思想教育又没跟上,这个坑算是于谦自己给自己挖下的。
徐有贞的南迁建议被于谦驳斥并被朝廷否决后,被大家看做贪生怕死的小人,在朝堂上成了过街老鼠。眼看着于谦建功立业、粉丝无数;自己处处遇冷,闲着没事干,徐有贞嫉妒得酸水泛滥,咬牙切齿要灭掉于谦。
但不管他们在前台跳腾得多凶,他们的能力都还不足以杀害于谦,最后决定了于谦生死的,还是朱祁镇母子。
说起来,于谦应该是朱祁镇母子的恩人,首先自卫反击战的胜利,孙太后母子才是最大的受益人,不信看看历史上那些亡国之君的下场,看看宋、金亡国时的惨烈。其次,瓦剌人丢包袱的时候,朱祁钰本来不想让朱祁镇回来,打算让他自生自灭,是于谦考虑到让“太上皇”在敌国飘着,有损国家形象,才说服朱祁钰,接他回国。
孙太后母子是把对朱祁钰的仇恨扩大到了于谦身上。朱祁钰是朱祁镇的庶弟,生母只是个宫女,他在宫中的存在感很低,打小儿就被教育,天下是你哥的,什么都是你哥的,连你都是你哥的。在这样长期的潜移默化下,朱祁钰养成了不争不抢的性格,如果不是他哥被外邦生擒,他会一直做个规规矩矩的藩王,他们会一直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下去。
朱祁镇被俘,作为血脉最近的皇室成年男子,朱祁钰被朝臣们盯上,要求他扛起所有的担当。他是被于谦为首的大臣们用天地、祖宗、黎民、社稷、顾全大局等等这些大帽子扣着,强逼上位的。上位之后,他兢兢业业地边学边干,选贤用能,从谏如流,进行了一系列军、政改革,国势蒸蒸日上,朱祁钰是个合格的好皇帝。真不是朱祁钰小气,皇位这东西可不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这东西要是交出去,不仅仅是交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交出了许许多多相关人的身家性命,历史上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从于谦力主立朱祁钰为帝那天起,孙太后就跟朱祁钰、于谦结下了死仇,只是外敌当前,矛盾被暂时掩盖了。“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两鬓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于谦为大明朝为黎民百姓夙夜兴寐,累并快乐着。看到朱祁钰、于谦干得风生水起,孙太后母子真是酸成了柠檬精,杀心早已埋下。
当年,于谦拥立朱祁钰是因为“忧国忘家、身系安危,志存社稷”,现在,于谦主张复立朱见深为太子,还是为了国家利益。于谦等一干重臣已经议定,复立朱见深为太子,并且反复斟酌,写好了奏章,他们准备在正月十七的朝会上上奏,他们也知道,他们一定能说服朱祁钰,朝会,只是走个程序。
自从朱祁钰病重,石亨就一直蠢蠢欲动。老实说,朱祁钰对他不薄,给了他武官里最高的职位,加封侯爵,并让他负责皇城的守卫,可他野心膨胀,想建立不世之功,成为赵高那样有拥立之功的权臣。石亨是个粗人,知道自己智商不够,他又拉了一肚子弯弯绕的徐有贞入伙,为了方便跟孙太后和“南宫”联系,又拉了太监曹吉祥入伙。三个各怀鬼胎的阴谋家酝酿掀起一场疾风暴雨。
于谦他们议定的太子是朱见深,这件事石亨是知道的,他们也知道十七日的朝会一开,大局就定了,然而,皇权一旦以这样的方式交回朱祁镇一脉,他们利用朱祁镇成为从龙之臣、攫取荣华富贵的幻想就会破灭,所以,不能再等了,他们必须抢在朝会之前动手。
朝会召开的前夜,他们从南宫接出朱祁镇,朱祁镇继续发挥了他叫门的特长,亲自喊门,他们基本没遇到什么阻拦,一路来到了朝堂,敲响了上朝的钟鼓。
石亨他们发动政变,于谦得到消息了吗?石亨操练兵马、调动兵马,于谦作为兵部尚书,哨兵密布,他肯定知道了。他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拦呢?首先他不便阻拦,朱祁镇毕竟是太上皇,这是人家皇家内部的事。其次,他认为没必要阻拦,他们商定的本来也是要把皇权交回朱祁镇一脉,算是殊途同归。于谦选择了默许,是不想让大明再一次陷入动荡之中。
冒险成功,朱祁镇一伙弹冠相庆,立即反攻倒算,当天,他们就逮捕了于谦等许多景泰帝一朝的重臣。
徐有贞提议杀掉于谦,朱祁镇开始还假惺惺地说:“谦实有功”,表示承认于谦的功劳。徐有贞提醒他说:如果认可于谦,就等于承认了朱祁钰合法,如果朱祁钰合法,那咱们又是夺门,又是复辟,不就师出无名了吗?朱祁镇点头:于谦必杀。明知于谦有功无过,还加以杀害,朱祁镇总是把自己的私欲置于国家民族利益和公道正义之上。
杀人总要有个罪名吧?给于谦找罪名还真难,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于谦符合儒家的一切标准,基本是个完人。找不着?找不着不找了,给他安个“意欲”的罪名,虽然你还没犯罪,但你想要犯罪。历史真是惊人相似,当年秦桧杀害岳飞的时候,找不到罪名,用的是“莫须有”(可能有、也许有、不一定有)三个字做借口,当真是“意欲岂殊三字狱,英雄遗恨总相同”。
人心之险,险于山川,总有那么一些人,内心阴暗,私欲膨胀,践踏良知底线。杀害了于谦,他们的结局就好吗?距于谦被害仅仅四个月,这个利益小团体就开始了相互撕逼,最终徐有贞被流放,石亨死于狱中,曹吉祥被凌迟。论过河拆桥的本事,谁比得过朱祁镇!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于谦,受到万世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