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崩溃该怪谁,大秦覆灭的原因
01
经过凶险的权力博弈,嬴政于公元前238年彻底铲除了吕不韦和嫪毐的势力,真正开始掌权亲政。随后22岁的嬴政就在李斯、尉缭等能臣的协助之下,把“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定为国家的战略方针。
回头来看,这一刻既是嬴政地位得以巩固,继而抵达权利顶峰,成就千秋帝业的转折点,也是秦国从偏安一隅的虎狼之秦,到远交近攻、逐个击破,直至横扫六国成为大秦帝国的转折点。
如果我们处在当时嬴政的位置,展望未来的天下大势,一定会觉得时代的终局早已胜券在握,一定会为自己的雄才大略感动得涕泪交流。否则他不会堂而皇之地喊出这个响亮的口号,如同提前警醒其它各诸侯国,我大秦的铁蹄即将踏平你们的城门,劝你们早做准备,别到时候说我不宣而战。
这是何等充足的底气,敢事先张扬一起不知多少年后才会真正发动的战争,而且是以一敌六?这就好比一愣小子,当着六个彪形大汉的面说,我一定要弄死你们。从此那六个彪大汉战战兢兢、寝食难安,整个余生就是在等着死亡那一刻的到来。
那最终的结果如何?
众所周知,如果把这条时间线再延长一点,秦国的势头便是一个急速上升的箭头。从公元前230年到公元前221年,几乎是一年灭一国的速度,秦国大军势如破竹,在嬴政39岁那年,完成了统一中原的大业。但之后上升的箭头立即开始走平,在犹犹豫豫地平滑了15年后,便毅然决然地调转直下,一头扎进历史的尘埃。
为什么秦亡得这么快?发生了什么,让踌躇满志的帝国迅速衰朽?
对于大秦的快速灭亡,现在主流的观点是执政者的残暴统治、思想控制和文化冲突等。
但秦国向来以法家思想作为治国理念,又以严刑峻法作为贯彻的手段,在统一之前,这些不但是秦国崛起的基础,也是荡平六国的保障,怎么在统一之后就成了亡国的毒药?至于文化冲突,毕竟当时还是以汉民为主,不像种族矛盾那么激烈吧。
何况大秦不仅终结了诸侯争霸天下的局面,而且统一了文字、货币、度量衡,这对以后经济、文化的发展和维护国家的统一,也都有着极其重要的贡献。
说到这里,沿着原有的思路已经没有多少新意,那不妨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假如秦国不发动这场战争,此后的国势又会怎样?或者说秦国是不是非得统一六国,否则就难以长治久安?
02
沿着历史的长河逆流而上,我们渴望发现一些别样的风景。
回到本文开始的那个时点,也就是在统一天下之前,抛却嬴政个人的野心不说,单就秦国这个抽象的实体,它当时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它统一的迫切性有多强?
事实上在统一之前,秦国的实力早已经是七国之首,可以说是当时所向披靡、威震四方的存在。
从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起,富国强兵就是其一以贯之的国策。先是颁布“垦令”,鼓励农耕,后期郑国渠的修建,灌田四万余顷,使得关中地区成为千里沃野,被称之为“天府之国”。公元前316年,秦国又吞并巴蜀,不断进行农业开发,再加上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使成都平原成了第二个“天府之国”。
经济上的废井田制,推行土地私有制;司法上实行“一法而治”,废除“刑不上大夫”的礼治;政治上的废除分封制,推行郡县制;以及废除世卿世禄制,实行军功授爵制等,瓦解了旧贵族的经济和权利基础,加强了君主专制和国家的权威,使得国家可以集中力量干大事,进行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和对外战争。
商鞅变法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叫“一民”策,作用在于利用赏罚这个杠杆,诱导甚至强制百姓必须从事农耕或战争。这样一来,一方面提高了秦国的粮食产量,增强了后勤补给能力,同时让百姓通过参战,得到更多的物资和权力,从而提升了军队的整体战斗力。
可以说秦国富国强兵的政策,究其核心都是在为农业和战争服务,让子民成为虎狼之师,让国家变为战争机器。
但是商鞅变法是在公元前350年前后,距离公元前230年秦国发起统一之战,之间相距百多余年,这一百多年里秦国为什么只打争夺战,不打灭国战?是实力不济吗?好吧,战争的储备的确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那到什么时候才算准备充足了呢?
世所公认,确定秦国霸主地位的战役乃是那场著名的长平之战。秦国名将白起对战赵国新秀赵括,最终赵军大败,秦国进占长平,并斩首坑杀赵军约45万人。
这场战役是中国古代历史上规模最大、最为彻底的大型歼灭战,更是战国后期历史最重要的转折点。经此一战赵国元气大伤,而对秦国而言,统一就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是长平之战发生于公元前260年,距公元前230年秦国扫荡六国依然有着30年的时间,这30年秦国都干嘛去了,白白留出时间,让未来的敌手养精蓄锐、休养生息吗?
或许事实真是这样。
原因很简单,灭国战不符合当时秦国的最佳利益。
对当时的秦国而言,如果对东方六国发动全面的灭国战,不说有十足的把握,七八成应该不在话下。但战争毕竟是有代价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见得能占到多大的便宜。况且大战过后,正面厮杀的敌人没有了,日常的治理难题又将迎面而来,这其中的成本更是难以估量。
可如果不打灭国战,只是进行一些局部的战争,每次获胜之后,让对手割地赔款,国家得到了好处,将士受到了封赏,而付出的代价又相对较少,如此何乐而不为呢?然后给对手一个喘息的时机,待其国力积累之后卷土重来。
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秦国以相对较小的代价获得较大的利益,对其它国家一次又一次地“割韭菜”、“薅羊毛”,肯定会是最佳的选择。
事实上秦国不正是这样做的吗?
秦国虽自商鞅变法之后快速崛起,但与此同时其它国家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赵国、魏国、齐国也曾先后回光返照,况且山东六国还曾谋划合纵抵御秦国,因此对当时的秦国而言,还无法对六国同时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就算硬着头皮将对手一一歼灭,其付出的代价必将十分惨重。
但秦国确实也没闲着。这120年里秦国始终在坚持发展自身的同时,不断通过大大小小的局部战争蚕食列国的实力。
正是有了这样一个过程,经过秦国六代皇帝的苦心经营,此后六国再也无力对抗强秦,即使合纵也无法让秦国伤筋动骨。
可见,当时的秦国并没有攻灭六国的紧迫性,而且相反,不攻灭才是更有利的选择。
直到嬴政亲政,明确了“数年之中尽兼天下”的策略,加快了出击的步伐,最终成功一统天下。
只是,嬴政时期秦国的战略转变是否明智?是否正是这一策略的执行才让秦国在快速升上顶峰的同时,又快速的烟消云灭?
03
现在把历史的刻度拨到统一之后。
首先,秦是通过征伐杀戮,以征服者的姿态完成统一的。
对秦而言,这是千秋功业一件,值得大书特书、代代传颂,但对于被征服者来说,肯定对秦国充满了仇视和抵触。大家是渴望和平、反对战争,但并不会接受靠一己的牺牲和屈辱换来的和平。
也就是说,大秦的统一乃是军事和政治上的统一,是列国臣民迫于其强大实力而暂时性的臣服,实际上思想的分裂或比此前更为严重。
再者,统一后的治理难度超出了其能力范围。
1、治理策略受到抵制。
秦统一后的治理策略,大体是原有策略的全境推广,体现了其策略的连续性和统一性。但对于六国原来的子民来说,则面临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短时的执行难度很大。
比如统一货币实际上是用秦币取代原来的六国货币,但秦国不是经济最为发达的诸侯国,以经济落后国家的货币取代发达国家的更有价值的货币看,就会使六国富商和地方豪强的财富迅速缩水,也自然会遭到他们的反对。
再比如统一度量衡和车距等技术标准,又迫使原来六国的制造部门和工匠重新调整自己的生产标准, 甚至在某些方面直接丧失自己的技术优势,削弱了他们的经济基础, 这也同样会受到手工业者的强烈抵制。
2、治理手段死板僵化
统一后的大秦延续了严刑酷法的治理手段,使被征服国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也更加的离心离德。
统一前的秦国为达到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的目标,使用了激烈而极端的手段,将全国百姓都捆绑在了国家这列战车上。但统一之后,治理的范围和对象得到了空前扩张,如不能适应新时期的要求,僵化的推行原有的教条,轻则推广成本巨大,重则必然激起民变。
比如陈胜吴广起义。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等900余名贫民被征发往渔阳戍边,途中在大泽乡附近被大雨所阻,不能如期到达目的地。按照秦律,失期当斩。情急之下,不得不发动兵变。
再比如刘邦起义。刘邦在做泗水亭长时,为县里押送一批农民去骊山修陵,不想途中有人逃走。按照秦律,刘邦即使到了骊山也要被斩,于是干脆反了算了。
3、技术水平的制约
大秦的国策虽然能在刀剑和刑罚的强制之下,勉力推行,但受制于当时的技术水平,毕竟还有鞭长莫及之处,这就给了反叛者可乘之机。
日本史学家佐竹靖彦在他的著作《刘邦》里提到了一个现象,就是刘邦的老家丰县,手下干将樊哙等人的老家沛县,刘邦造反的地方芒砀山,以及项羽的老家宿迁,项羽造反时的都城徐州,还有陈胜吴广造反的地点大泽乡都相距不远,集中在这一个区域。
按照他的分析,这一带地势低、水多、荒凉、面积大,形成了大量的水乡山泽。也就是说,虽然秦统一后,下令修建驰道,以确保其兵力运输畅通、高效,但由于技术水平的限制,驰道修到这里就无法进行了。换句话说,在这个水乡山泽地区,朝廷失去了有效管理的能力,这就给有叛逆之心的人提供了一个藏身之所。
再加上这块地方还是原来齐楚韩魏的交界地带,离赵国也不远,原先被灭国、对秦国怀有仇恨的各国贵族们,也慢慢地聚到了这里,结果就把这一带变成了反秦势力的火药桶。
而这一点也是秦朝的统治者所无法预料的。
4、臣民依靠战功的上升空间消失
为激励士兵奋勇杀敌,商鞅变法时设置了二十个等级的爵位,考虑到了战场中的方方面面,可以说只要你有战功,就能捞到好处。
比如对于士兵,“能得甲首一者,赏爵一级,益田一顷,益宅九亩。”一级爵位就能得到这么多好处,自然对士兵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对于军官来说还有领导奖,“其所部士卒斩敌计三十三首以上,则赐爵一级。”只要手下干得好,军官也能得爵位。另外根据不同的战役,也制定有不同的赏赐,不管是攻城围邑,还是野战肉搏,只要斩首杀敌,就有集体赏赐。
这套办法明确了士兵的任务和职责,在极大地提高了秦军战斗力的同时,也给各级士兵提供了明确的上升空间。
然而统一之后,各国的征伐偃旗息鼓,依靠战功名利双收的机会也就烟消云散,这条快速上升空间被堵死后,自然也会激起各级将官的不满。
5、不但再无韭菜可割,还要付出巨大的治理成本
统一之后天下成了一家,断无可能在自家的土地上强取豪夺,以前的增量收益现在就变成了存量。
但强权统治的维系和各处百姓的治理,却是秦国必须面对、无法回避的新课题,为此必须出钱、出人、出力。好比企业兼并,在规模扩大的同时,文化的融合和资源的分配都在考验着管理者的智慧和能力。
显然,帝国的统治者还没有做好准备。
其实以上这些原因归根结底,可以简单归结为两点:统治不得民心和治理成本高昂
统一之后,帝国的局面已经截然不同,原有的生存危机已经解除,应当及时推行仁政、与民休养,应当根据多元的治理对象,制定更为务实和灵活的策略。但陷入了路径依赖的秦国,非但没有改弦更张,反而把以往强硬而僵化的那一套变本加厉地在全国推广,最终在以征服者的姿态治理全国的同时,也让治下的百姓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不得不揭竿而起。
04
秦的统一看似顺应历史潮流,完成了中华的大一统,实现了各国百姓渴求已久的太平,但这种征伐、杀戮的暴力形式也给各国百姓造成了巨大的肉体摧残和心理创伤,使百姓对它的合法性并不认可,只是在面对铁蹄和屠刀时不得不暂时性的臣服。
可以说它完成的只是军事和领土上的统一,是形式上的统一,离真正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的大融合还相差万里。
而它统一后的治理能力只不过是军事能力的延续和翻版,是对其一体规划思路的放大和强力推行策略的升级,归根结底是既往一次次成就的累积,让嬴政乃至秦帝国的自负逐渐膨胀到了极点,而最终吞下了覆灭的恶果。
再回到文初那个关键的时间点,经历了复杂的政治斗争,嬴政终于将秦国的权柄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此后,嬴政的人格与抱负便与秦国的人格与抱负合二为一,嬴政的野心和执念便也成了秦国的执政策略和兑现手段。
随即,一场场战争,一个个国家,嬴政掌着秦国这架烈火战车,以基业为赌注,以白骨来铺路,东奔西突、杀伐四方,在成为千古一帝的同时,也将秦国推上了辉煌的顶点。
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原本针锋相对的仇敌,转眼成了一条船上的同志,大家根本没有什么准备。况且大有大的难处,一口吞下,消化不了,反而把自己撑死。
所以说到底,究竟谁是秦帝国的掘墓人?
秦国倾尽全力,做了一件自己不必做、不该做,事后证明也做不了的事,只换来一时的光鲜,却导致了帝国的倾覆。
05
讲这么多当然不是为了说明,那时的古人有多糊涂,相信站在当时的立场,任谁都会做出自以为最正确的选择,更何况作为时代翘楚的帝王将相。
但现在的我们已经知道,虽然在每一个时间点上,历史的演绎似乎都是有根有据、逻辑顺畅的,然后站在当时看未来,其实每个人的视野都无比模糊,每一个抉择都承担着极大的风险。
所以,总结前人的得失,不是为了能更好地判断历史的走势和把握时代的方向,而是要不断地提醒自己,面对未来必须保持足够的谦卑,因为我们并不具备这种能力。